【影評】《法貝爾曼》: 造夢者的感性告白

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沒聽過史蒂芬．史匹柏的名字，若是真的沒有聽過，也不可能沒看過這位影像大師的電影。他的作品類型非常豐富多樣，並且不斷地挑戰和拓展自己的創作風格和技術手法，無論是冒險、劇情、科幻還是犯罪片，他都能夠通過細膩的敘事和技術手法，營造出極具吸引力和感染力的效果。但在拍攝過34部大場面的史詩級電影後，卻返璞歸真推出以童年故事為基底的半自傳電影，這讓許多史匹柏的粉絲驚喜不已，期待能藉由本片了解史匹柏往往避而不談的成長故事，但同樣讓人懷疑他大師級的功力，是否仍能在這部小規模作品中彰顯，事實證明後者們多慮了。

《法貝爾曼》完全取材自史蒂芬．史匹柏的個人經歷，但它並不是一部講述史蒂芬．史匹柏擔任導演一職的心路歷程，反倒是將故事劇焦在童年和學生時期，講述他與影像的相遇到相識。本片由主角山米與父母親到戲院觀賞《戲中之王》揭開序幕，雖然觀影前的山米對陰暗的場地和巨幅的畫面感到恐懼，但在接觸電影的那一刻，大銀幕上投放出的力與美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而父親的理工技術及母親的藝術細胞讓山米在日後得以用自己的方式重現電影場面，這段劇情不但描繪了電影大師的誕生，也為整部電影的後續設下基調，在此之後的山米拿著他手上的8釐米相機拍攝，開始在電影之路找尋立足之地，史蒂芬．史匹柏就此誕生。

不過除了主角的個人成長，電影也利用大量的篇幅呈現主角山米一家人的互動。山米的母親是個為了家庭放棄夢想的鋼琴家，也是山米從影的一大背後推手，但卻因為自私和痛苦，在兩人之間開啟一道難以癒合的裂痕。而理工父親雖然支持兒子的對電影興趣，卻對他選擇走上這條路感到擔憂及失望，父子的關係也因此逐漸疏遠。這部電影深入描繪了法貝爾曼一家人之間的衝突，史匹柏藉由極佳的編排設計為這起事件營造可觀的張力，並為他藏在諸多作品中的彩蛋細節提供解答，尤是影響史匹柏創作最深的父母離異。

如果你對史蒂芬．史匹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會知道他早期作品中的父親角色，多半都是個與家庭疏遠的工作狂，和子女之間的關係也總是充滿著張力和矛盾。在史匹柏的作品中，這些關係的發展和轉變往往是故事的主要推動力之一，同時也是觀眾最容易與之共情的部分。而史蒂芬．史匹柏做為導演，在《法貝爾曼》中巧妙的利用圖像和影像而非旁白或文字敘事，並借助飾演薩米父母的保羅．達諾和蜜雪兒．威廉絲兩人恰到好處的演技點綴，這種深度的人物塑造使觀眾更容易釋出理解和同情，同時也使故事更加引人入勝。

儘管保羅．達諾和蜜雪兒．威廉絲在本片的表現出色，但《法貝爾曼》的精隨應是飾演山米舅公的裘德．赫希。這個角色只在電影裡出現短短不到10分鐘，但就是這幾分鐘的表演，讓裘德．赫希獲得第95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舅公的出現本該為法貝爾曼一家帶來有趣的生活插曲，卻無心在一場鼓舞人心的忠告裡，對那些對藝術懷抱夢想的人們投下一顆名為現實的震撼彈，他揭示了藝術家追夢背後的犧牲與面臨的困境，重擊眼前懷有電影夢的男孩山米，讓藝術家的前景變得毫無吸引力。

這句話是史蒂芬．史匹柏為所有創作者精心設計的台詞，概括了每一位藝術家的生活現狀，幾乎沒有任何一位藝術家能同時顧及生活及創作，而家庭的強大牽動力往往使許多藝術家被迫放棄自己的夢想。山米的母親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她本可以到國際級別的場地演奏，卻因為對家庭安全感的渴求不得已向現實妥協。《法貝爾曼》之所以和其他獻給電影的情書不同，是因為它雖然描繪了人們的心之所向，但卻並不褒揚這份勇於追尋的熱情，反而點出了追夢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暗示了史匹柏自己雖然創作出流傳百世的經典作品，卻難以避免的犧牲了與家人相伴的時間。

雖然史蒂芬．史匹柏常將自己投射在他執導的電影裡，卻從來不肯全盤托出他的成長歷程。好在在40年的電影生涯過後，史蒂芬．史匹柏終於以一種極其脆弱和感性的手法向觀眾敞開心扉。雖然《法貝爾曼》並沒有太多史匹柏專屬的大場面鏡頭，敘事模式也略顯公式且趨於流水，但他已經向世界證明了自己的大師的為並非浪得虛名，畢竟就連最具挑戰性的題材都能在各方面都拿捏得宜，這點不是所有導演都能做到的。不幸的是，史蒂芬．史匹柏的母親和父親無法收到這封史匹柏親自提筆的情書，兩人已分別在2017和2020年辭世，但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之路仍在繼續，也許我們還能從他日後的作品裡，發現更多他藏於其中的家庭密碼。

當然，做為一位電影導演，《法貝爾曼》這封情書不只是寫給家人、寫給自己，更是寫給他一生的摯友—電影。本片不僅讓我們從山米的視角回顧大師對電影的熱愛，更藉由自己的故事闡述了電影的魔力，闡述電影是如何讓自己克服恐懼、如何隱藏部分真相、如何掌握並重塑現實。但最重要的是，電影可以透過影像、聲音和故事情節等元素創造出一個虛擬的世界，並讓觀眾投入其中，產生共鳴和情感反應。而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這麼一個山米，有時僅僅是那24分之1的畫面就能觸動我們的內心，有時僅僅是個簡單的畫面也能帶給我們純粹的娛樂和享受。

喔，不對，簡單的畫面應該不行。

(重新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