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長的客人

這天 Atlas 迎來了最年長的投宿者，年近七十來自義大利的 Benedetto，看起來瘦弱的他背著大背包，水藍色背心配著褪色的紅色短褲，斑白的頭髮紮成了小馬尾，很有朝氣地問有沒有空的床位。

通常會直接來 Atlas 詢問空房的客人都不太清楚自己會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反正有床位我們就提供，見機行事是沒說出口的共識，有些人會預付一至兩週的錢，若超過時間，克里斯會提醒小幫手該去收錢了，基本上就是我，他老大哥拉不下臉做這件事。

義大利爺爺貝內迪托，我們管他叫貝尼，在沒當班的一個早晨，我在廚房邊嚼著吐司邊聽他講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我三十多年前到中國當了四個月的背包客，預計從南部開始到北部結束，那個時候沒什麼人聽得懂英文，整整四個月我講英文不超過十分鐘，其他時間全靠比手畫腳。」貝尼手邊晃著邊說，我心想義大利人果然手閒不下來。

「有沒有最印象深刻的地方呢？」我準備起身裝剛煮好、正冒著白煙的咖啡邊隨口反問，我怎也沒料到接下來聽到的故事會精彩到讓我把裝好的咖啡晾在一旁直至冷去。

「我偷溜進了蒙古，那時候沒有觀光客能進去，我偷偷搭上了巴士，整車的人滿臉疑惑地看著我，結果我一下車就被警察逮捕了。」

「逮捕？！」我瞪大著眼睛十分驚訝。

「對，警察說我必須搭下一班車離開，不過下一班車要等到隔天，因為語言不通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領著我走，一路上我好緊張，後來我們到了一個傳統餐館。」貝尼說到這時眼睛都亮了。

「所有的服務生看到我們都鞠躬敬禮，我們進到了一個只給官員使用的包廂，大魚大肉不停地被送上桌來，魚少說有一公尺長耶！」貝尼在空中比劃著。

「還沒吃完一道菜，就又有新的送來，大家都看著我希望我吃，我不想辜負他們的好意，雖然很撐我還是吃完了，隔天一早我就被送上回北京的車，其實算是個不錯的經驗，畢竟我沒花什麼錢就吃到了山珍海味。」

此時的我天真地以為蒙古故事結束了，但並沒有，他沒放棄進蒙古的念頭。

「我試了換條路進去蒙古，想說從俄羅斯過去看看，結果又被警察抓起來了，這次的警察好兇。」

接著我們聊到了西藏，我家裡信奉藏傳佛教，小時候會跟著以藏語讀經，到現在我依舊可輕易背誦出百字明咒，也因為這層淵源，拜訪西藏一直在我的人生清單中，想不到的是，貝尼的足跡早在幾十年前已踏入西藏。

「我心臟不好，在西藏犯了高山症，我還以為我會死在那，雖然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但很值得，那是個既純淨又神聖的地方，當下所感受到的震撼無法用言語形容，妳有機會一定要親身體會。」

「我會，但有好多因素影響，現在的西藏或許已不是你曾經看過的西藏了。」

「觀光的發展以及政治的介入，甚至教育體系的漢化，西藏的靈魂漸漸地在消失，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再看看，只不過現在心臟更差了，可能會回不來。」他嘆了口氣，而我也終於找到空檔喝我那杯冷掉的咖啡。

「對了，西藏我也是偷溜進去的。」貝尼賊賊地笑著說。

過了幾天，沒人知道是什麼時候，貝尼不告而別地退房了，我後來才知道他十年前出版了自己的遊記，若有熟稔義大利語的讀者朋友，不妨看下貝尼所寫的《Oltre l'orizzonte in punta di piedi》。

備註：貝尼仍十分硬朗，今年初還有傳Facebook訊息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