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閱樹創辦人 梁虹瑩老師
故事要從女兒的作文比賽開始講起。
四年級時,女兒再度代表班上參加作文比賽。和三年級一樣,學校老師每週都會出題目給參加比賽的孩子練習,女兒如果不知道題目要怎麼寫,就會來跟我討論。我會教她用心智圖思考題材和結構,等她大概知道怎麼寫之後,就讓她自由發揮。
跟三年級的她比起來,她在四年級時的作文結構明顯穩定得多。但是我知道那樣的文筆在參加作文比賽時還是無法得獎,因為文筆不精巧,取材也較為平實,不太有突出之處。老師說女兒不太有讀者意識,只寫自己想寫的,不太在意哪樣的取材會吸引讀者(老師)的注意力。基本上,女兒的作文風格就是四平八穩而樸質無華,不是作文比賽會得獎的作品,但那就是她。
舉個例子來說,有次的作文題目是「給OO的一封信」,她選擇了寫給她去美國讀書的朋友。這本是個不錯的題材,如果再加上一些回憶和情感,一定也可寫得感人肺腑。我有大致跟女兒說明可寫作的方向,女兒點點頭後,就自己找時間開始寫。待她後來交給我看時,我只能說......那真的是寫給朋友的「一封信」。文中說自己很想她,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自己?在那裡的生活如何?順便說明一下自己在這裡的生活,很期待她回來可以早日相見。
這的確是「一封信」,不是一篇足以參賽的作文。但裡頭字字句句,都是女兒最真實的心情,都是她想對朋友說的話。即使那些話語,如此平實簡單。
我當下看完說:「嗯,如果這是你想寫的,那就這樣吧。只是我想跟妳說,這是一封信,不是一篇老師心目中的作文,你可以選擇重寫一篇練練看,也可以選擇交這篇上去。」後來女兒說:「我要交這篇上去。」我說:「好,那你就交上去,看你們老師會說什麼。」過幾天再問女兒老師的反應,女兒說:「老師說,真的就是一封信啊~」
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例子,同時身為一個教寫作的老師以及一位女兒參加作文比賽的母親,我的回應考驗著我的價值觀。女兒的文筆足以代表班上出賽,代表她的作文能力有一定程度,但我也清楚知道,那個程度不足以讓她在比賽中獲得好成績。那麼,讓她在作文比賽中獲得好成績這件事對我而言,重要嗎?又或者,我真正期待孩子與「寫作」的關係為何?當我把「寫出自己的真實感受」這件事貫徹在每個來這兒上課的學生身上,我又是否能在要參加「作文比賽」的女兒身上堅持住?
女兒的文筆讓我回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我在小學時也是參加過作文比賽得過佳作的人,其實自己看自己的文字,都看不出個好壞,通常要別人看才準。所以當時的我,就是寫,也沒想過自己的文筆如何。後來上了國中,才真正去上了個「作文班」,然後在那個要寫出八股作文的時代,我的文字就在「作文班」裡死掉了。
何謂死掉?大抵上就是變得制式、匠氣、失去自己的風格。而這文字是如何死掉的?要從當時「作文班」裡的教學講起。當時的作文課課程節奏非常一致,大概是兩個小時內,老師會先講半個小時以上他的豐功偉業或日常瑣事(對,跟當天題目無關),接著發下作文題目和範文,接著要我們半抄襲半創作地就題目寫完一篇作文,寫完後就下課了。於是當時的作文成績是真的不錯,但「我的文字」就在這三年作文課的「抄襲別人的文字」裡消失了。
會發現這件事是在高中時,一次寫給老師的卡片中,我看著同學活潑靈動的文字,突然發現自己的文字跟屍體一樣毫無生命力,我非常驚嚇。我心裡想:為何我沒辦法寫出這種文字?為何我只寫得出這些制式匠氣的東西?再後來,約莫是在大學時,一次意外看見國小六年級時的日記,心裡非常驚訝,覺得......原來我以前的文筆這麼好!原來我天生的文字可以這麼富有生命力..............
那時寫了什麼?那是只寫給自己看的日記,自然是只寫著自己覺得有感受的事,用流暢的句子表達出來,這樣而已。
原來,這才是「我的文字」。大學時候的我想。在那些文字死掉很久以後。
大學以後,不用再考作文,我開始為自己書寫。建立了個版,開啟自己感性這一面的書寫;也在學校的申論題考試和報告中,建立起理性書寫的基底。慢慢地,我重新找回自己的文字,也從各種書寫練習中建立自己的寫作功底。
大家今日看到我的文字,絕對不會覺得我是個「文筆不好」或「文字沒有生命力」的人,但在傳統的「作文訓練」或「寫作文標準」裡,我曾認為自己的文字很不怎麼樣,也曾經真的失去生命力,寫不出自己喜歡的作品。那這些,又是我希望我女兒也經歷的嗎?
身為一個寫作老師,我知道怎麼做可以讓我女兒在作文比賽裡擁有佳績,但如果那不是她天生的文字風格,那必須教她為文造情,去模仿別人的語句,那我寧可不要那個「好成績」。
我知道,只要讓她保持跟「寫作」的良好關係,喜歡寫、願意寫,也持續閱讀,慢慢累積,總有一天,她也能寫出擁有自己風格的「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