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是開心的人,也很少清醒。放學回家,對於家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總是恐懼,恐懼迎門的會是正在喝酒的,或已醉倒的父親。生活對他所妝點的痛苦,讓我堅信,活著不是讓人期待的事,如果你巧遇快樂,也只有這一瞬間。父親酒醉後,總是雙眼腥紅的咆嘯。母親會把房門鎖上,因為父親會把餐盤器具摔得到處,撞門,然後拿椅子丟門。後來我學會用手摀上雙耳,世界只會是嗡嗡的一片,並伴隨歌唱,世界也就只有乾淨的聲音。隔天父親通常會口白二十年不變的台詞「對不起大家,他一定會改」我們期待到不再期待謊言成真之日。父親酒醉之際,常哭著說他痛苦的想死,那是我們最貼近父親的時候,因為只有那片刻他的心聲才會乍現。父親愛說「反正日子就是這樣過」不懂的人以為是豁達,但其實是無奈。對於生活的無力感,我想我是這麼習得的。
小時候其實我與父親是最親近的,那時的父親對於生命是有好奇的,他嘗試各種活動,養了一缸子的魚、寫書法、游泳或是帶我們到海邊釣魚,但後來漸漸的,器具開始被收進抽屜,再後來是被移到儲藏室。就像是好奇心被沒收,等想起來時,卻早已被丟掉。
母親說父親前世是浪子,行走不定,今世出生至此,是因為幾世造作的業,讓他不得不走走停停,無法安存相同環境。父親說,這大地何處不是他的家,但正因為哪裡都是家,所以也沒有一個真正的家。也許父親只是不懂如何愛人,不懂如何以對方喜歡的方式,展現他的愛。也許是父親自小的生活,不得不把自己裝備的強壯,反倒愛人的能力很是缺乏。
父親與母親的相處,總是深刻提醒我,相愛容易相處難。父親常在外頭鬼混,卻又不時電話回家問母親人在哪裡,但總不直接詢問母親。母親巴望父親的愛,竭力要得到他的注目,偏偏父親卻只懂得以迴避處理母親的愛。有時候我覺得大人的世界,好像只是小孩子在比賽誰演的比較像大人,誰可比較入戲,因為看起來活的比較久的大人,在這遊戲中也沒有玩得比較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