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對於人們生活的影響甚鉅,不僅是在實體層次的經濟和日常,那些看似已離我們遠去的隔離和消亡,也都迫使我們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世界, 艾蜜莉.孟德爾所著的《寧靜海的旅人》透過科幻體裁的設計,將時空旅人的生命意義演繹得如此悲傷,卻也有著伴隨譯名 (tranquility)而來的平靜,那是在掩卷過後,能夠長舒一口氣,穩妥確認自己活過疫情的踏實,和幸運。
本書由三段不同時空的敘事跳接組成,分別是1912年的貴族後裔艾德溫,被殖民資源所庇蔭卻又回頭反思自身殖民的正義與否,美其名是壯遊,實是被固有的生活給放逐,無急迫目標的漫遊著,視線收攏盡是陌生,是人們對於旅人的典型想像;2020年尋找失蹤好友的米芮拉,正好重疊於近幾年新冠肺炎流行的階段,失蹤也蘊藏著更深遠的指涉:那是人可以直接莫名消亡的年代。最後2203年,〈地球最後的巡迴簽書會〉更是直接虛構了一場毀滅性更強的疫病潮流,摧毀了月球殖民地和地球間平穩的日常。
三段敘事看似並無關係,但他們都曾經見過名為嘉柏瑞的陌生人,都曾超越當下的環境,被捲入一陣航廈中的小提琴聲響當中,謎底揭曉,他們都是時空旅人曾經接觸過的生命。更深入一點理解,這數段故事中的定錨核心來自於疫情,換句話說,是習以為之的日常斷裂:以為持續下去的溫沃生活,被龐大而空曠的未來填滿,疫病到來之後,人際網絡在幾波震盪後失聯,大抵都是我們曾經歷過的經歷。
時空旅人的題材並不少見,但綜觀結構最讓我感到有趣的,並不是穿梭各段背景,縫合後所造成的奇妙錯置,而是它反身性的提醒,讓我們重新敏感於「時空間」這個概念。我們各自身處於相對應的時代脈絡和社會組織裡,平時很難想像要如何掉出這張大網,又是以什麼姿態逃脫(或墬離),只有當這種踏實感受破了個洞,一腳踩空,我們才會意識,時空間原來是以層複疊加的形式存在,如書頁輕微撥動,你就抵達下一個時空狀態。各種藝術都有這種能力,只是我們剛好碰到最為暴力的形式,疫情剝離了人們對於時間和空間的慣常掌控,發現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如此遙遠,時間也模糊了刻度,甚至哪一天,有些再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面對如此困境,我們還有什麼能力可以逃脫,或說,應該用甚麼樣的方式去因應呢?書中那位寧靜海的旅人掌握了全知觀點,知曉了即使救助某人,他也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但盡管如此,他仍然提醒了還在巡迴辦理簽書會的作家,摧毀疫情即將逼近,也因此讓自己陷入了被流放的處境。嘉柏瑞在疫情結構之外的能動性,或許可以視為作者最為明顯的聲音:是的,盡管我們必須被迫再三重複流放、失蹤、消亡的主題,我們仍然可以決定,處在夾縫裡的生命依然有寧靜的權利──「我已是無盡洪流之中靜止在原處的一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