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章裡頭,三不五時就會提到大學國文老師怎樣怎樣的。這一點不是刻意要學琦君或是其他作家,實在是因為從讀書到畢業後都受他照顧。想當初老師在第一堂課說:他是一日為師,終生服務。就算是國文課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和他商量,而且現在有Facebook不怕找不到人,隨時可以連絡他。有種說出這種話的老師,我想只會愈來愈少,我自己讀到大學也只有這麼一位而已。能夠對學生這麼熱心,也就代表他非常看重這份工作,所以在教學上老師也是全力以赴不放水,被當掉的學生也就很多,老師也就成為學校中少數嚴格的國文老師。加上又姓關,關大刀這響叮噹的名號就更令人畏懼。想想,有誰想成為關公刀下的亡魂呢?何況還不僅是關刀,是那關「大」刀!
一門兩學分的國文課可以闖出名堂,老師與環境都脫不了關係。北科國文是校定大一共同必修,哪個老師教什麼系都是學校安排好的。要想挑老師,只能明年再修。關老師每學期都是教一班英文系或文發系的文科,以及一班理科。文科還會另外要求學生自行閱讀《水滸傳》之類的章回小說,理科則免;教材和考試內容就和我們熟悉的文言文教學一樣。一個學期三篇課文,我們班就上過〈秦晉殽之戰〉、〈漢書藝文志〉、〈莊子養生主〉。北科主要是理科系所為主,國文當然是很多人的罩門。但我反而覺得文科要過關大刀這道坎比理科難,畢竟大一大二系上必修科目就很多,相對不重要的課程當然希望不用花太多心力。結果關大刀的考試,不光要背整段的翻譯和詞語的字音字形與注釋,還要讀幾十回不是我們現代口語的章回小說。到了學期末我很能體會那些退選的同學,換作是我也沒那個功夫讀《水滸傳》。學校的退選期限是在期中考過後兩週,那時班上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同學都走了,留下來的當然也沒有全數過關。學校退選也是有限制的,若學生退選會造成修課人數低於十三人,系統就不給退了。課業和機制的壓力,助長了逃避的念頭。
其實關大刀的課很有趣,老師的風格是課文講到什麼,就順道補充相關的知識,大多時候就聽他講故事。不過會讓我想和老師保持聯絡的原因,還不是他的博學。而是上課時,老師對〈養生主〉其中一段的解釋與台大蔡璧名教授不一樣(我在高二就聽過蔡老師的《正是時候讀莊子》台大開放式課程)。下課時間我就馬上跑去問老師:怎麼同一句話的解釋會完全不同,誰是對的呢?話一說出口我就發現這根本是在質疑老師。當下挺緊張的,畢竟第一堂課就因為說西安有秦始皇而被他敲頭——應該要說兵馬俑才對。本來以為老師會生氣,卻出我意料地說:哇!這種解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說也通,兩種解釋你都可以回去再想一想。
從此之後,在閱讀中或寫作上我常和老師討論。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我沒其他朋友,另一方面也是老師的態度讓我不怕得罪他。
最近我剛寫的《秋》,本來沒有像現在方格子上公開的那麼流暢。老師開口就說:你這篇文章第一句話就有問題。因為我寫:「傷春悲秋,自古以來秋就是特別容易使人惆悵的季節。前有中秋,後有重陽。秋天的每個夜晚都特別容易想起,以前的家人和朋友。」錯就錯在以傷春悲秋開頭,後續卻沒有將春延續,那應該寫悲秋就夠了。這種不是錯字而是邏輯的問題,初學者很難靠自己進步,真的需要專家幫忙。於是乎,以前才會出版王鼎鈞《作文十九問》或《龍應台評小說》這類專業書目。
文學之外,我也會和老師聊聊近況。畢竟我現在還沒辦法在社會上立足,哪怕有朝一日我有葉配接,收入也不如去外面公司上班來得有保障。在我全心全力投入《鵬勛的讀書心得》時,轉眼已過兩年。要是隔年二十五歲還沒有工作就要繳國民年金,情況只會更加嚴峻。
當年期末成績出爐我去辦公室看分數時,老師開玩笑地說:「以後別人再說關大刀,你就可以回他:呸,什麼關大刀,明明就是指甲刀!」在我剛入學的時候,英文系的學姊勸我直接退選關大刀的課。我不聽勸,就想證明自己的實力。如今我卻像當初那些退選的同學們一樣,沒有能力解決眼前的困境。這麼執著在一條前途堪憂的事情上,究竟是福是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