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還是大院里的孩子。小學上的就是大院里的附屬小學。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文藝活動非常少,對於我們這一代來講,最深的記憶就是和泥巴、摔膠泥、鬥元寶、馬賽克、打瓦……這些因陋就簡發明的孩童游戲。
大約是在一年級的一天,是個周一,大院的家長們在周一下午去香山看演出,主要是變戲法、猜燈謎、馬戲之類。這都是七、八歲孩子們的最愛。父親問我下午有沒有課,沒課可以帶我去。
周一的下午當然有課,但是我太想看這幾年難得一見的演出。上午的課很快過去了,中午馬上就到了。大家陸續地回家了,上午最後的課是教語文的班主任,她正要離開時,我叫住了老師,說我肚子疼,下午想請假。老師沒有任何遲疑,就準了我的假。
我使勁掩飾自己的得意,回到了父親上班處。那時候我家住的很遠,每天上午和父親坐班車到大院,他工作,我上學。我告訴父親,我們今天下午沒課。父親很高興,吃完午飯,帶著我坐班車去香山看演出。
演出很精彩,但是我忘記了,這是個大院,大家的孩子都在一個學校上學。有個家長看到我很奇怪,就問我下午不上學嗎?我很心虛的回答,我們下午沒課了。但是那個家長不松口,說不對啊,我的孩子和你在一個年級啊,就在上課呢?我父親在旁幫腔道,每個班不一樣吧。
這其後還有二、三個家長提出了疑問,但是不等我回答,我父親都攔住了。那一天,我太得意了,為了自己的小聰明,為了一下午的歡樂。
那時候太小了,總覺得自己的小聰明騙到了父親。
大約三年級吧,期末考完試。我和父親在等班車回家。同年級一個同學和家長也在等車,那個同學拿著期末考試卷子在炫燿,他考了數學99分,語文98分。家長們也都在祝賀那個學生。我的父親也不例外,一直誇獎那個孩子聰明。我在旁邊很著急,但是父親沒有看我。一會,那幾個家長坐一路班車走了,只剩下我父親和我在等另一路班車。這時,父親才問我,你考得怎麼樣,我很激動的回答,我考了雙百。父親很高興,但拍拍我,什麼也沒說。
有那一刻,我很失望,因為失去了一次炫燿的機會。
坐上班車後,天已經黑了。在顛簸的車上,看著外面星星點點的燈火。我電光火石一閃,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苦心。他沒有在眾人中問我,是保護我的自尊,害怕如果我考得不好。我閃回到一年級那次請假,作為大院的父親,他不可能那樣就被騙了。他當時一定明白了什麼,但他幫我掩蓋了我的小聰明。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他知道,揭穿一個小騙局固然容易,但是揭穿之後呢?義正辭嚴的聲討一個渴望精彩童年的心嗎?
一個沒有逃過學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一個大智若愚的父親,是上天對我最大的眷顧。
旭,2023年6月18日,父親節。包括歐亞及美洲的超過80個國家或地區,使用6月第三個星期日作為父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