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癒的日子,時光總是過得特別難以捉摸。
在狹小的屋子裡,蜷曲在床上,四周散滿了衛生紙、精油、中藥包、以及因為不停出汗而換下的三件短袖。有時候,閉上眼,時間像是靜止一般,我能清楚感受到吞嚥口水時的刺痛,也能感受到整副身軀的忽冷忽熱,像是夜晚路口忽明忽滅的路燈一樣,在黑暗裡蜷縮、孤獨、恍惚、不安;有的時候,時間也過得快,也許是因為不用去上學的關係,早上醒來時已是九點,用完早餐、看個手機、量體溫、服藥,時間就往下個用餐點推進了。在學校,時間是用標誌性的鐘聲來計算;在家裡,時間是用三餐來作為單位的。也許是這樣,時間變得難以捉摸。
患病的時候,整日思緒都十分混沌,經常感到無名的負面情緒,也常常對茫茫的未來感到無力感。每當自己質問自己「人生的意義是甚麼?」、「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們終究為了甚麼而努力?」等問題時,我只能安慰自己「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生活啊」,儘管這個答案是患病之前就得到的答案之一,但我也只能先拿這句話來塘塞惴惴不安的自己,讓自己在混沌間飄流時,能抓住幾桿岸邊的蘆葦。
漸漸的,隨著自己慢慢恢復精力,我開始凝視自己生活的軌跡。
脫離學校生活的那幾天,生活從制式變成簡單。早上五點醒來,服了一包藥粉,換去身上溼透的衣服,再躺回床上。過了莫約三個小時,睜開眼,下床尋找早餐,簡單和父親、祖母寒暄過後,我繼續躲回二樓的房間。將自己隔絕。打開電腦滑了一下YouTube,再看一下備審資料,時間就悄悄消逝了。
中午和下午的時光我仍舊在二樓,趁著在家,把一些之前沒有清理掉的書籍和文件整理成箱,又把堆在椅子上的包包衣服都拿去洗了。百般聊賴的刷著臉書,一個輕盈的午後也過去了。晚上的時候,我會打開之前的高中國文課本,慢慢的、細細的將文章再讀過一次。也許是現在不用再考這些文章的緣故,之前曾經反覆讀過多次的文本,竟然在這次的閱讀經驗裡,能為我帶來更深沉的感受。
讀〈項脊軒志〉時,讀到那個青年在書房讀書的樣子,以及環繞著他的世界。也許我們也是一個個歸有光,讀書的時候,還不太能體察周遭生活的重量;直到成年後,也許娶妻了,也許功成名就了,驀然回首,才發現當年埋首的自己身旁,有好多值得好好銘刻的事物。文章裡令我最為動容的是最後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寥寥幾筆,點出跨越時空的思念,以及無法再相見的感嘆。我彷彿能看見歸有光背著手,站立在綠蔭裡,仰頭看項碩大繁盛的枇杷樹,眼神充滿複雜的情緒。綠葉有多美,思念就有多深。
這就是生活吧。從他人的作品裡,我讀到了生活,在這次脫離學校的慢步調裡,我也開始窺視自己的生活。讓自己的心慢下來,好好端詳那些走入我生命裡的人;同時也不忘傾聽整個環境的聲響與脈動,交談聲、車聲、笑聲或是夜晚時整座城市沉睡的聲音。
怎麼樣生活?我想我也還在學習。陶淵明曾經寫到「心遠地自偏」,生活或許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透過關注自己所重視的生活環節,一點一點的,拼湊出屬於自己的幸福。下一次,當我們都仰望枇杷樹時,將不再是嘆息,而是滿滿的回憶與祝福。
- 記於病癒後一日 生活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