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怎麼樣也想不起來上次這麼早起是什麼時候，可能是五年前，那時我還不知道高中遲到被記的警告可以消得掉。

另外一個想不起來的事情，我到底是怎麼到這裡的？我好像記得我媽叫我起床、好像有吃了早餐（早餐是吃什麼我也忘了）、好像騎車騎了很久、好像很熱所以臉上的妝現在應該很精彩。

我真的要這樣走進眼前這棟巨大建築物的旋轉門嗎？拖著我尚未完整開機的身體、帶著我臉上的粉底瀑布、用我混沌不清的腦袋去面試一個工作，是我論個性、論經歷都不符合的。

或者！我也可以去找個高級的咖啡廳悠閒的吃個早餐，然後微微哀傷的告訴我媽，＂真可惜，他們果然不用毫無經驗的我！＂

在恍惚中我換掉拖鞋穿上了高跟鞋，刻意低調的沒有走旋轉門、從旁邊的玻璃門推了進去。迎接我的是站在寬廣大理石大廳中間的女警衛，她帶著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向每個人大聲道早安。

我趕快擠出活力來回應她並且跟她解釋我的來意。燦爛笑容請我先在旁邊的沙發區稍後等面試的人員來帶我上去。

我一邊擦去臉上的粉底瀑布試圖挽救我狼狽疲倦的面容，一邊心想，七早八早的她到底哪來的活力？可以借我一點嗎？我現在有點需要。

和我電話聯繫面試的小姐出現，在櫃台換了訪客證之後帶我坐電梯上樓。電梯很大，四面都是鏡子。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聊聊這裡有多遠、時間有多早，然後也再次提醒她，我今天十二點一定要出現在中山大學上最後一堂游泳課。

九樓電梯門打開，又是一個廣闊的廳堂，中間甚至有一個旋轉樓梯可以華麗的走下八樓。我們走過廳堂、走上一個玻璃天橋，陽光從頭上的玻璃天花板透進來... 誰的高跟鞋那麼大聲！

發現是我的高跟鞋在玻璃天橋上面行軍。覺得實在不需要這麼招搖的通知所有人我來了，於是我使出了之前舞台劇訓練的＂穿八公分無聲走下platform＂技能，很小心但很快的跑在腳程超快的小姐後面。

她帶我到一個有兩面玻璃牆的房間裡坐下，留下我自己在房間裡寫智力測驗，讓從兩邊不斷經過的人們和我不時相望。

智力測驗還蠻難的，花了我一點時間才算出是教國文的趙老師坐在教數學的陳老師對面。秘書考題有一題好難，問了秘書該具備那些人格特質，不過最後我還是昧著良心寫了一個我不具備的特質，細心。

第一個進到房間在我對面坐下的是人資部經理，她踩著一雙粉紅色的魚口高跟鞋、帶著一副紅框眼鏡、飄著一股高級的香水味。糟了，是學務主任路線的！

好險她一開口是一段溫和的自我介紹，字正腔圓的談吐給我一種很有智慧的感覺。她看著我的眼神很溫柔、和善，好像有稍微軟化了她的紅框眼鏡。原來不是學務處，是輔導處。

她看看我的履歷和自傳，從我家的地址就開始和我拉近關係，說她竟然也住在那遙遠的南高雄，在我家隔壁的路上。她問了我去歐洲、去美國的經驗，聊了我舞台劇、主持的經驗，對於我模仿小S這件事極度感興趣。

但是不行！我要克制一點，總不能面試的時候就開始個人秀吧？所以我很委婉、謙虛的說我只是個性比較活潑一點，沒有說我是born to be a star！

她很興奮地發現我大一曾經參加過AIESEC，我還在想我要怎麼妥善的形容這段經歷，她就開心的告訴我，

＂總經理大學的時候也是AIESEC的，你們等一下也可以交流一下經驗！＂

well, no offence！只是當初加入那個社團真的只是個美麗的意外，畢竟厭世如我，真的不適合和大家一起創造國際青年影響力！

但是身為一個專業的演員，我當然還是要表現出很驚喜的樣子反問，

＂真的啊！他也有參加過啊！＂

＂噢不是的，當年就是總經理把AIESEC從美國引進台灣的！＂

＂Wow！太...厲...害...了！＂ 原來就是你！就是你把這邪惡的正能量帶來的！

＂總經理人很好的，你就不用緊張，輕鬆跟他聊聊天吧！＂人資經理離開房間前只留下這句話，讓我不寒而慄。

腳程很快的小姐回到房間要帶我去見總經理，但是人資經理說她可以親自帶我去。走進去之前，人資經理小聲地在我耳邊告訴我，總經理的名字是宮洺。（應該不用我特別解釋這是代號吧 ？）

走進辦公室，映入眼簾的是一扇大窗戶前面放著標準的大辦公桌和傳說中的總裁椅。總經理從辦公桌走過來，微笑請我在沙發區坐下。有幾件事在我坐下前就已經確認完畢。

第一，他沒有穿著西裝帥氣筆挺。

第二，他沒有深邃眼眸能看穿你的心思並且和你有一段深度的談話。

第三，他絕對、絕、對、不屬於年輕帥氣能夠發展戀情或被他包養的類型。絕對！Never！No way！Not a chance！

經過以上三點確認之後，我幾乎懶得認真構思我的回答，他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他很認真的翻我的履歷，我知道他很努力想找到些重點，只是那上面真的沒什麼真實的工作經驗。

所以他問了幾乎和剛剛輔導主任一樣的一系列問題，加上一些比較難的問題，像是

外文系在學什麼（我硬扯了一些聽起來很厲害的課程名稱，雖然我也不太記得那些是什麼，不過好險他也沒繼續問）、

劇團的運作和訓練（我當然是說了很多專業的排練和調教，但其實我只記得那一年沒日沒夜的困在劇團、不斷感冒生病、很累心情不好就一直找男朋友吵架然後分手... 好啦但是我現在先不能想這個！）、

以及為什麼離開AISEC（很可惜是因為二年級參加劇團時間沒辦法配合，絕對不是因為我被沒日沒夜的正能量sharing嚇跑）。

每次我講完一段我的經歷他就會講一段他的，說他在我這個年紀也會去挑戰、有很多成就，說他的兒子很厲害、會寫creative writing（不好意思那是我大二時修的課，但是我還是會稱你的意讚嘆你兒子很厲害）。

而我發現我沒辦法專心跟他說話，他厚重的韓星劉海真的很distracting！他頭上濃黑茂密的頭髮看起來隨時可以整頂拿下來，不知道他很熱的時候會不會拿起來通風一下？然後我們身旁這魚缸的水流聲會不會太大聲了一點？我如果小聲地問他假髮在哪買的，他應該不會聽到吧？

我忍不住一直用眼角餘光偷瞄身旁的魚缸，那是一個中型的魚缸擺在一個小桌子上，除了魚缸上的造景燈之外，旁邊還放了一盞立燈和它搭配。我仔細觀察想找出惱人水流聲的來源，到底是有多少隻魚、還是多尊貴的魚需要這麼大量的氧氣和這麼尊榮的打光。

我越看越入迷，因為不管我如何認真掃描，這魚缸裡面就真的一隻魚都沒有啊！它是在養水跟魚缸造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幫你把那個噪音先關掉嗎？假水草跟造景石橋應該不需要氧氣吧？

我感覺我們講了很久，因為我實在對他沒有太多想法，我用一種＂主持人不論遇到什麼來賓都要好好訪問＂的概念在進行和他的談話，導致一種相談甚歡德的錯覺，我是不是應該不要主持的那麼好？

我正在思考轉換主持方式讓談話慢慢收尾，一個小姐敲門進來通知總經理要和下一位秘書面試者面試。以為得救了，結果總經理在那位小姐關上門之後才趕快切入正題開始講他的秘書要做的事，安排行程、組織會議、接待客人等等。

那位小姐再次來敲門提醒後面還有一個秘書面試，總經理落下結語才讓那位小姐把我帶走。

＂做我的秘書，通常就是做個一年兩年，然後就看要管哪個專案、或是看你想做什麼就直接調過去啦！做得好，薪水這都不是問題啦！＂

我看到輔導主任帶著另一位面試者走向總經理辦公室，我保持專業的微笑、快速的上下打量對手。

論氣質，我絕對輸給她那一頭長直髮。

論妝容，她為什麼要把眉毛畫得像蟑螂觸鬚！

論服裝，我懂她想要在她穿的正式套裝上表現活力，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在哪買到那件淺橘色窄裙，我真的不忍直視。

輔導主任把橘色窄裙送進辦公室之前，總經理和她交頭接耳了一下，似乎是在下達什麼指令，輔導主任像士兵一樣對長官點頭。

腳程很快的小姐把我帶回玻璃房間等候，原以為是要等另一個經理來和我面試，但走進來的卻是輔導主任。這一次她的微笑更熱情了，她在我對面坐下，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開心笑容親切的呼喚我。

＂那我想和你談一下薪水的部分，因為總經理面試完其實就有個決定了，那你之後的薪水...＂

我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今天一整個早上到現在我才終於被嚇醒了，我只能發出一聲讚嘆，因為我腦子裡只有＂所以剛剛那個女生是進去聊心酸的嗎？＂、＂她回家一定要把那件裙子燒掉！＂

＂是啊，我知道，這薪水比你原本預期的還高很多。那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呢？＂她的表情好像是如果我現在馬上掉頭走回辦公室開始工作，她應該會很開心。

但是等一下，對，以我剛畢業的社會新鮮人來說，這薪水也太高了吧！然後她不是應該讓我回家考慮一下嗎？雖然我帶著一張白紙來面試竟然可以得到工作，我該要知足了，如果我說要回家考慮會不會太囂張？

而且等一下，我是來面試什麼工作來著？秘書？真的嗎？我根本沒想過我會錄取啊？這公司是在做什麼的？總經理名字叫什麼去了？我在幹嘛？我是誰？

＂痾，就是七月初，就是我履歷表上寫的時間。期末考完畢業之後。＂我現在腦袋一片空白，反正無論如何先照原定計畫，畢業考、去玩一個禮拜、七月工作。

＂那你甚麼時候期末考完呢？＂等等，她為什麼要這樣問！我要照實回答嗎？

＂這禮拜三。＂可是我想先去玩一下再工作啊，人家朋友們都說好要畢業旅行了！

＂那你這禮拜四就可以來上班了吧，因為總經理行程很滿，這禮拜在高雄剛好讓你先跟著看看，不然之後他行程就在台北了。＂可是小人我也有行程在台北啊！你幹嘛那樣看我！

＂好，那就禮拜四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