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沉溺於痛苦深淵

多年前，母親日夜兼職為家庭賺取生活費，並勉力撐持家庭完整，含辛茹苦不在話下。辛勤多年，總算捱到子女學成陸續就業，家計逐步改善。然而，好不容易從職場退休，可以好好享受生活，母親不但沒有苦盡甘來的欣慰，反而比先前困窘期間更不快樂，幾乎看世界不順眼。

母親未必非得承受過去的痛苦。我曾陸續提出一些建議，只是她全都不接受，硬要隻身扛起全家的經濟重擔，或許當時的她，認為這是身為母親的責任。只是長年沈重的各式壓力，早已深深傷害了她。以致終於撐過坎坷難關，母親卻時而受困心魔，並沒有過的比較好。

母親認為她為這個家吃了太多苦，理當獲得補償。她要的補償，便是家人表現須符合她的心意，不然她這麼多年的苦，豈不白捱？母親的期待是否合理是一回事，但偏偏不明說她的想法，因為「你們應該知道」。家人由於不願猜測或未必遵照她的意思，久而久之，鬱結於心，母親竟在家裏自囚，不理會家人。

我曾每天固定與母親電話聊天，半小時左右，談談她有興趣的話題，鼓勵她多開口，純粹陪伴。我幾乎不提及家中種種，以免牽引母親情緒。經過一個多月，母親總算鬆口承認她對家人生氣，這下危機暫時解除。然而假使母親仍受困心魔，未來依然可能深陷情緒低潮，屆時再見招拆招吧。

並非家人不關心母親，而是同住的生活牽絆，導致母親將怒氣發洩在他們身上。倒是我因遠嫁，未一起生活，才能以疏離的陪伴接近母親。倘若我也和家人同住，勢必一樣捲入情緒漩渦無從脫身。我並未比家人更加體貼或孝順，只因疏離缺少現實糾葛，未受到母親遷怒罷了。

儘管每個人承擔痛苦的程度不一，不過終究有其限度，一旦超出負荷，必然在心靈留下深刻傷痕。艱困歲月忙於應付現實難題，很多人勉強撐著，總算盼到雨過天晴。可是，日子雖然好過一點了，惟心魔隨之而來，以往未能好好撫慰的心靈傷痕，時而跳出來反噬。幸而，即使承擔多年的痛苦和壓力，如今母親心智正常，已屬幸運，部份人士沒熬過痛苦試煉，心靈轉入另一個外人不可知的世界。

女人在婚姻/感情受傷非常普遍。可是，被辜負就是被辜負了，永遠都無法獲得想要的補償，或許這就是命。由於日後命運再怎麼回饋，都無法回到過去，及時撫慰當時受傷的心。痛苦就是痛苦，痛苦本身缺乏崇高價值，虛言粉飾純粹是自欺欺人。雖說部份人士事後將痛苦轉化為各式藝文創作，他們的努力和勇敢，值得敬佩和學習。然而對大多數人而言，痛苦終究只是痛苦，若能順利擺脫痛苦處境已屬不易，此外都是不重要的閒事。

遭遇困厄並非不該努力撐持，而是不妨衡量自己的能力，適時接受親友、外界協助，別為了自尊心硬撐。為了自己和所愛的家人，爭取更好的生活條件，反而是勇敢的行為，不該視之為怯弱或逃避。一旦承擔的痛苦少一點，傷害輕一點，療癒心靈傷痕相對容易。部份長輩在歷經半生艱苦之後，後半生泡在抱怨責怪，甚至咒罵的酸水中，怨天怨地怨社會，彷彿《哈利波特》的催狂魔，吸走周遭所有的快樂氣氛，只剩下冰冷絕望，導致熟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們未必全都性格偏激、心胸狹小，常常是自認受苦太多太久，以致對人生絕望，也要求身邊的人一同絕望，似乎過的比較好反而是罪過。

不論處在任何環境，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即使生活困窘，仍要偶爾安排一點點微小的快樂，也許是一塊蛋糕、一次忙裡偷閒的下午茶、一本想要的書等等，讓生活不全然是苦澀回憶，依然有開心的片刻。這些歡樂瞬間，會讓人對生活仍有期盼，帶著這樣的想望，願意繼續為生活拼博。一味的刻苦緊縮，艱苦恍若無止無盡，導致有些人緊抓著絕望不放，因為生命確實只剩下絕望。

無論貧賤富貴、賢愚不肖，人生充滿各種的困難和痛苦，有些難關過的了，有些過不了。無論難關過的了或者過不了，日子總是要繼續。倘若奮鬥好些時日，勉力走過艱苦的坎坷歲月，隨後日子卻沒有過的更好，實在讓人遺憾。

吃苦當成吃補並非真理。即使環境再艱困，也為自己和家人創造一點生活的樂趣，讓自己開心是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