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彌補童年遺憾,所以努力當孩子的好媽媽,卻對自己內在小孩很嚴苛
當媽媽是不是讓妳傷上加傷?
若雅是一個自我要求很高,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憂鬱的女士,她用平靜中帶著一點崩潰的語氣跟我分享昨晚的驚險經驗,「我看著眼前的蟑螂,一邊擔心牠等一下會不會飛撲到我臉上,一邊想著我要怎麼做,才能教孩子們勇敢面對恐懼,同時告訴他們不要隨便傷害小動物!我表面上很鎮定地拿掃帚想趕走牠,但我心裡一直在尖叫,啊~為什麼我老公還不回來呀!我好害怕,救命啊~」
對若雅來說,做一個能好好教育孩子的媽媽,比做一個展現真實自我的媽媽來得重要。
每個成為母親的女性,心裡都有一個「理想媽媽的板模」,板模裡的部分內容來自原生家庭裡的母親或照顧者,親子關係裡的美好的互動經驗,被我們吸收進心裡,自發地把過去的好經驗,融合自己在成長過程中的個人特色,消化並進化成一個「更新的改良版本」,透過我們對孩子的言教與身教傳承下去。
吸收早年的被照顧的正向經驗,在需要的時候自然展現出來,這樣的照顧不需要「扮演」,好比你記得小時候跌倒,父母安慰你的樣子和話語,記得他們對你說「不哭囉!痛痛飛走了!」,現在你看著自己的孩子因挫折而難過掉淚,你自然地說「不哭不哭,眼淚像珍珠!」你自發地心疼自己的孩子,給予安慰時心裡不會有懷疑或掙扎。
傳承來自照顧者的好經驗,也會有過於僵化變得太極端的時候。透過「做一個像我媽媽一樣的好媽媽」,我們既可以得到母親的認同,也可以在心靈上更靠近自己的母親。
但當我們太渴望得到母親的認同,或是不能接受失去母親的痛苦時,我們就會嚴格地仿效過去版本,沒有經過消化,也沒有融合自己的個人特質,我們「扮演媽媽」來成為母親的分身,以求永遠把母親留在心裡,此時的「扮演媽媽」是一種心理防衛,用來抵抗親子關係裡的痛苦,這種扮演會將個人的心理議題延續到下一代。
韻怡從小彈琴,她練琴的時候,可以得到媽媽的溫柔對待,鋼琴表演得獎的時候,能換得母親的微笑與肯定,學音樂讓她圓滿了母親童年的遺憾,學音樂也讓她得到母親認同,離家讀書之後,韻怡發現比起演奏音樂,自己更喜歡跟人說話,她後來成了代表公司在國際發言的公關人才,她放棄繼續用音樂取得母親認同,她做了背離母親期待的職業選擇。
那些深埋在韻怡心中待處理的情緒感受,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後開始發酵,展現在她教養孩子時的矛盾,有時候韻怡「扮演」自己的母親,用自己的判斷直接幫孩子安排課程和活動,她渴望與孩子的關係,能複製自己早年與媽媽親密無間、互相成全的親子關係,可同時她非常擔心自己的渴望,是不是壓抑了孩子真正的興趣與專長。
另一些時候,「扮演」母親是因為成為母親是一個可以永遠將她留在心裡的方法。喪母六年的思卿,受困於親人逝去的哀慟中,長期受憂鬱症狀所苦,在母親過世之後,她讓自己變得跟媽媽愈來愈像,她嚴格地在生活上保留母親好特質。
她毫不猶豫地繼承母親在家裡的角色與責任,她跟媽媽一樣把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花費大量地力氣讓自己能妥貼地滿足每個家人的需求,她本來喜歡做西式餐點,但後來她不斷透過回憶,複製母親做過的每一道的中式料理,聽到父親和阿姨們說「你這道菜跟媽媽一個味」,對思卿來說是最大的安慰。
「理想媽媽板模」不只來自美好經驗的仿效,也來自親子關係裡的匱乏或創傷,我們想彌補匱乏,想避開創傷,於是我們「扮演心中理想母親」的樣子,過去母親沒做的事,我們要多做,過去母親做不好的事,我們要做更好,我們把自己的需要擺在後面,致力避免讓孩子跟自己有一樣的痛苦經驗。
若雅就是如此,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有很長一段歲月她與父母處於疏離且衝突的關係,她沒有父母的支持與同理,也沒有雙親的引導與保護,面對照顧者的強權與冷漠,她必須埋頭堅持,必須小心謹慎,刻苦學習是為了生存與自我保護,沒有玩樂放鬆這回事,也絕不可以低頭示弱,因為任何求助都等於失去自我。
若雅的情緒困擾從青春期就開始,但「成為母親」這項艱辛的任務,成了壓垮她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早年親子關係的衝突,她缺乏與母親互動的好經驗,所以她想建立一個能彌補過去傷痕的家庭,在她看來只有成為孩子「理想的媽媽」,才能讓孩子得到比自己更好的成長經驗。
可是「理想媽媽」是什麼呢?缺乏內在親子關係藍圖時,若雅為自己想像出極為嚴格的理想母親條件,她要求自己面對孩子時要情緒穩定,讓孩子免於承受來自照顧者的負面情緒,所以當孩子惹她生氣難過時,她只想著不要讓孩子有負面情緒,強力壓下自己的感受;她盡力給孩子所有自己以前沒有的好經驗,讓孩子學自己小時候沒錢學的才藝,定期帶孩子出去旅行,時常檢核自己跟其他母親比起來有沒有少做什麼,增加了這些親子活動讓她疲於奔命,無暇休息,身體開始產生問題。
若雅為孩子扮演理想媽媽的時候,她沒有時間梳理自己的情緒,也沒辦法讓身體好好休息,過去她是親子關係裡被忽視的受害者,但現在她成了傷害自己的加害者,在自己的內心世界繼續做個忽視內在小孩需求的母親。
也許你會覺得,扮演出來的好媽媽跟忽略孩子的壞媽媽比起來,前者難道沒有比較好嗎?把孩子看得比自己重要,當然是很偉大很不容易的事情,願意在親子關係中自我付出也是一種很重要的心理能力,但如果身為母親的人可以好好療癒自己,讓自己有機會長出能自我照顧、自我接納、自我了解的內在好媽媽,那麼在親子關係裡就能自然展現「對自己好,也對孩子好」的互動。
如果妳決定放下「扮演理想媽媽」的重擔,想學習當個真實夠好就好的媽媽,該從哪裡開始呢?下列兩點可以參考看看。
扮演自己的媽媽,或扮演理想的媽媽,都是一種心理防衛跟補償,想留住亡母的思卿,抗拒接受喪母的失落,渴望得到母親認同的韻怡,對自己的獨立選擇有罪惡感,母愛匱乏的若雅,害怕自己跟母親一樣不是個好媽媽。
如果她們繼續扮演下去,不僅無法與內在真實的自我交流,對周遭的親人也不見得是好事。
把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思卿,其實複製了母親和家族的議題,讓家人們即使在母親過世後,多了遁逃的空間,少了獨立與哀悼的機會。
韻怡夾在渴望認同的親密,和自我獨立的罪惡感中,如果她能不再複製過去的親子關係,也許她能更放鬆地「欣賞孩子自我」,讓她的孩子更自在地與她親密互動。
若雅心裡假設自己與孩子的需求互相抵觸,為孩子著想時,她不能有自己的情緒,實際上但如果若雅能在孩子面前展現更多真實的情緒,就算是負面情緒,只要很清楚情緒界線在哪裡(我知道我自己為什麼有情緒,不亂把情緒責任歸咎於孩子),孩子也能從身教裡學會表達並接納負面情緒。
「扮演」的背後有固定劇本,不管是來自於原生家庭的照顧者,或是來自想像中的理想範例,要破除舊有僵化的模式的方法就是在互動中留下更多思考空間,就像畫作裡的空白處一樣,不要立刻憑本能反應,而是留一點自由給自己,反問一下自己真正想要怎麼做,給對方多一份尊重,讓他有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如果思卿可以留更多空間給活著的家人,也許會因為接觸到大家的哀傷而更哀傷,但也可能看到每一個人不同的自我與成長。
韻怡如果能停下來給孩子更多自由與尊重,她可能會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遺憾,她無法做自己而被母親肯定,但她有機會真實地認識自己的孩子,然後給予愛和支持。
若雅一直把自由與尊重讓給孩子,其實她也應該給予自己同等的自由與尊重,雙方學習為對方各退一步,孩子有機會認識到在愛裡的妥協,發展出自己愛人的方法。
初刊於良醫健康網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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