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筆記】奧本海默

假如只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對《奧本海默》的觀後感，我會選擇「肅然起敬」。動筆前思考良久，無論從劇情走向或畫面設計來談，我得到的衝擊感都難以用文字呈現。我不敢說這部長達三小時的作品能在每一刻帶來震撼，但結局絕對讓人意猶未盡。

《奧本海默》(英文：Oppenheimer) 是一部2023年由克里斯多福·諾蘭執導的傳記片，參照了作家凱·柏德和歷史學家馬丁·薛文撰寫的《奧本海默》傳記。奧本海默是一位理論派物理學家，出生於紐約，從哈佛大學畢業後，取得德國哥廷根大學物理學博士學位。他曾於多所學校任教，其學術的研究成果對物理界有著極大貢獻。電影中雖然只呈現奧本海默學經歷的一小部分，但也為劇情後續走向與奧本海默的諸多選擇做奠基。

- 美國的普羅米修斯
二戰時期，接收德國納粹正在進行原子武器研究的消息，美軍也不能坐以待斃，他們找到奧本海默並說服他加入。1942年，奧本海默正式被任命主持「曼哈頓計畫」，政府於隔年在新墨西哥州造鎮，以奧本海默為首的團隊開始秘密研製原子彈。這段經歷是本片的一大重點，奧本海默在這裡抵達研究者的人生巔峰，卻也陷入前所未有的自責與矛盾。

在殺戮無數、情緒高亢的戰場面前，科學家必須顯得異常冷靜，我認為這是令奧本海默最無法釋懷的一點。研究原子彈期間，越深入探討就越能知道其威力之強大。要創造出一個史無前例的毀滅性武器，無論誰來進行都必然心生恐懼，即便是像奧本海默這般冷靜的學術天才，內心也激起無限波瀾。電影中有段拜訪愛因斯坦的劇情，他們看似鎮定推論原子彈的毀滅性成果，卻能從分析的結果感覺到奧本海默的百感交集。

普羅米修斯是希臘神話人物，因竊取火種給人類而遭受宙斯懲罰，他的反抗為世界帶來文明，文明為世界帶來的卻不只有和平。電影一開始便以普羅米修斯揭開序幕，暗喻著奧本海默將背負開拓者會得到的掌聲與成為死神的恆久罪惡感。這個比喻既精準又令人印象深刻，也是我看完電影感到沉重的最大原因。身處戰爭時期，他不得不去做。起初以為能憑藉原子彈終結戰爭，製作時才發現許多衍伸問題，無法預測的不只是傷亡人數，還有其他國家即將投入的研究，以及原子彈的威力可能波及全球。奧本海默無數次受原子彈能量爆發的畫面折磨，他既希望研究成功，卻又不願意看見世界任一角被毀滅的模樣。

奧本海默與杜魯門總統會面的場面，成為我觀影後印象最深的橋段。他向總統述說發明原子彈的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卻換得總統一句：「你認為廣島或長崎的任何人會在乎誰發明了原子彈嗎？他們只在乎誰投了原子彈，就是我。廣島與你無關。」即便我們深知這些變化取決於政府的決定，但倘若原子彈沒有誕生，或許就沒有後面的一切，而這世界從來就沒有假如。

- 「有沒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談論過你？ 而是談論了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奧本海默》電影的另一高潮為聽證會，是奧本海默在經歷人生顛峰後，迎來最大的低潮期。戰後被譽為「原子彈之父」的奧本海默，被聘任為美國原子委員會（簡稱AEC）的顧問。身為委員會主席，他大力奔走各方，遊說社會管控核能源發展，並反對政府進一步的氫彈研究。此舉為他自己樹立不少政商界的敵人，也埋下了之後風波的引線。

電影中角色重量僅次於主角奧本海默的，莫過於小勞勃道尼飾演的路易斯·史特勞斯。史特勞斯沒有參與原子彈開發計畫，他身為原子委員會的創始成員，是地位不小的人物。與一般科學家個性相去不遠，他固執且具有野心。在一次會議中，因自己提出的意見被奧本海默公然反對後便懷恨在心，甚至將情緒延伸至奧本海默與愛因斯坦更久以前的對話，認為兩人的祕密對談是在詆毀他。於是史特勞斯開始他漫長的復仇計畫，他抓住了奧本海默參與過共產主義活動的過去，並利用奧本海默對核能源開發的焦慮，引導社會大眾認為奧本海默與共產黨密不可分。此舉導致奧本海默的安全許可證被註銷，使其無法在政商界具有影響力。

我覺得劇情將史特勞斯這條線安排得很好，縱使一開始就能發掘這個角色的不對勁之處，從各種舉止都能看出他的小心眼時，便很期待接下來會因為他而發生什麼事。史特勞斯的復仇揭開了所有奧本海默不為人知的過去，包含他曾在共產主義活動投注的心力、他的婚外情，及他開發核武時獨自面對的孤獨與內心脆弱。聽證會上的奧本海默不同於甫開發完核武時的意氣風發，沉悶的聽證會畫面以藍色調呈現，更顯出他的無助與不安。在毫無反抗能力的狀態下，奧本海默只得如實相告，要知道對一個曾經充滿鬥志又獲得高度讚譽的科學家來說，這般坦承有多麼不堪。導演雖然是以時空背景交錯的方式，穿插呈現奧本海默的一生，但在聽證會橋段總能讓我感到窒息。

史特勞斯將野心被阻礙的不滿情緒化作縝密的復仇計畫，一步步穿針引線到最後奧本海默坐定於聽證會的大藍圖，他擅用人心的布局很精彩也讓人心生畏懼。自卑與自負在史特勞斯心裡同時強烈存在，正因這兩股強大的性格能量，才引發後續一連串動作，使得奧本海默在眾人視線下跌落神壇。電影最後也公開令史特勞斯耿耿於懷的那段對話，果然如同助理對他說的：「有沒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談論過你？ 而是談論了比你更重要的事情？」或許在一個總是只能看見自我成就的科學家眼裡，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釐清的疑問。


在看完《奧本海默》後，敬佩他對物理的熱愛與奉獻，卻不容易對這個人產生好感。他精通宇宙間肉眼不可見的奧秘，卻不擅長理解人際關係中的話裡有話，因此總在關係中陷入兩難。尤其看他處理戀情與家庭時，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我的感覺。或許就像他朋友對他所說：「你看到超過這個世界的奧秘，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奧本海默在物理學界的耀眼，便是用他畢身經歷的黑暗堆疊而成，沒有任何地位是白來的。

強烈推薦大家這部電影，用大螢幕觀看更能感受其魅力與磅礡感。你不需要提前預習量子力學，只要有三個小時的耐心，甚至在觀賞期間也會忘記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