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向下墜落的窮忙人生──《不穩定無產階級》

HenBook 亨利說書

更新於 2023/09/16發佈於 2020/05/2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本文重點

1.不穩定無產階級是欠缺勞動安全、社會性收入與工作認同的一群人。他們的勞動大多是工具性的（僅為了餬口）、機會主義的（有什麼就做什麼）與不穩定的（沒有收入保障）。

2.現今的勞動市場美其名是彈性、自由，說穿了就是更多的不確定性與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帶來的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對時間與知識的無法掌控。

3.看完這本書，你會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因為你夠不努力、不夠正向，是失控的經濟體系、政府的顢頇與社會對失業者的歧視聯手造成的結構性問題。

我們這一輩注定比父母貧窮嗎？

根據行政院主計總處2019年的人力運用調查報告，台灣非典型工作者（部分時間、臨時性或人力派遣）達81.9萬人，占全體就業人數7.13%，較十年前增加16萬人。從事非典型勞動主要原因為「職類特性」（3成）與「找不到全時、正式工作」（2成）。

另外，根據國家發展委員會2019年《經濟研究年刊》第19期之研究，2017年20–29歲的青年實質薪資低於1999年的水準。雖總體經濟成長率持續上升，但受薪階級未能分享到經濟成長之果實。

不穩定的工作生活，讓許多家庭處在高風險的情況；青年一踏入職場，即面臨低薪、過勞、窮忙的處境。

很多人都在問：我們這一輩注定比父母貧窮嗎？

斜槓青年或窮忙人生？

有人不這麼認為。像是近年很紅的「斜槓青年」、「零工經濟」、「多職人生」告訴我們，在未來，社群網路的發展會加速社會流動，有能力的人可以藉自身的技能擁有多元收入，打造一個自由、豐富又發揮潛能的人生。

但說實話，所謂的「有能力」，要累積多少文化資本？高等教育真能允諾我們一個美好的未來嗎？斜槓，是可實踐的理想，抑或掩飾經濟與社會不平等的糖衣？

累積能力、投資自己很重要。但在這之前，我們需要有足夠的經濟安全性，讓我們得以掌控自己的時間，深入反思自我並規劃未來。反過來說，若我連下一餐在哪裡都焦慮不已，我沒有辦法想到任何的未來，更別提斜槓。

你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嗎？

英國經濟學者Guy Standing在《不穩定無產階級》（The Precariat: The New Dangerous Class）一書中就在探討，為何越來越多人落入低薪、失業與生活失能的處境，並分析「不穩定無產階級」形成的原因與樣貌。

如果你符合越多下列的敘述，那你就離不穩定無產階級越近。

你可能隨時被資遣，被另外一群人取代。
你很難升遷，也覺得自己的技能在職場上容易貶值。
你的工時不固定，常過勞，而且沒有職災保險。
你沒有穩定的收入，常常在月底都會很緊張。
除了上班的工資，你很難獲得社群的支援、公司的福利或社會的補貼。
你對工作沒有認同感，時常工作到懷疑人生。

簡言之，不穩定無產階級是欠缺勞動安全、社會性收入與工作認同的一群人。他們的勞動大多是工具性的（僅為了餬口）、機會主義的（有什麼就做什麼）與不穩定的（沒有收入保障）。這個階級正在興起，它是全球化資本主義造成的惡果，也是社會動盪不安的火山口、民粹政治的助燃劑。

究其原因，除了全球化造成的產業外移，讓企業壓低勞動成本並增加競爭壓力，還有勞動的零碎化，包括外包、派遣與平台經濟的盛行。這些都讓不穩定無產階級在彈性的勞動市場中成為一個個用過即丟的工具人，而且可能連資方是誰都不知道。

當高等教育商品化

那高等教育有辦法承諾我們一個美好的未來嗎？很可惜，沒辦法。隨著教育的商品化，大學不再是促成社會流動的管道，而是浮濫學歷的製造機。學歷的貶值，讓年輕學子踏入社會感受到深刻的身分挫折（status frustration）；學費的高漲，讓他們在做薪水微薄、沒有認同感的工作之餘，還要背負學貸的壓力。

看台灣大學生休退學比率逐年增加（根據最新統計，平均每四個大學生，就有一人休退學），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或許及早認清現實、早點退場，也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

無法掌控時間與知識，向下墜落的窮忙人生

現今的勞動市場美其名是彈性、自由，說穿了就是更多的不確定性與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帶來的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對時間與知識的無法掌控。

作者指出，除了上班時間外，不穩定無產階級必須要付出更多的「為了勞動的工作」（work-for-labour，如找工作、學技能、經營人脈）與「為了再生產的工作」（work-for-reproduction，如財務管理、照顧小孩長輩），因此他們下班後的時間受到嚴重的擠壓。

即使有些人有充裕的時間，但因為工作沒有任何明確的發展性，他們一下班就不知道要幹麻，於是將時間花在即時的享樂（play），而非有品質的閒暇時光（leisure，即參與高品質文化、藝術、公共活動）。

虛擲光陰倒也還好，怕的是隨著閒暇時間的消失，這些不穩定無產階級被排除於公眾生活之外。他們無力去思考「專家才能理解」的議題，於是當魅力型領袖出現的時候，就會發生作者所稱「淺薄民主」（thin democracy）的現象，導致仇恨、排外、種族主義或民粹主義的政治風氣。

社會都告訴不穩定無產階級要學技能，當一個「終身學習者」。然而，沒有足夠充裕的閒暇時間，就無法反思、評估、規劃。

再者，許多技能的壽命越來越短，今天考到證照，明天可能就不被工作所需。因此，不穩定無產階級可能累積許多無用的技能，也可能無法下定決心學習任何技能。兩者都讓他們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

在此我想延伸一點，當時間不站在不穩定無產階級那一邊，他們的知識便是破碎、無方向的。不知道該怎麼規劃財務，於是負債累累；不知道哪種飲食或運動才健康，於是身體不堪負荷；不知道怎麼維繫家庭、伴侶的感情，於是情緒變得更不穩定；不知道怎麼學習對自己有用的知識，於是不斷內耗、懷疑人生。

當這些彼此牽動，生活品質便日復一日向下墜，進入窮忙的惡性循環。

（所以這個時候你叫人家多讀《21世紀資本論》是一種壓迫。）

最近這個youtuber很紅，總是用高超的敘事與諷刺的對話呈現社會的各種荒謬，非常值得一看。

全民基本收入：保障經濟安全性

身為「基本收入全球網絡」的聯合創辦人，Guy Standing在結尾自然提到全民基本收入的解決方案。他指出，我們的社會應該要創造一個能讓人不用擔心基本生存的保障制度，藉由定期定額發放金錢，補足不穩定無產階級的經濟安全性。作者認為，絕大多數的人不會滿足於基本收入提供的生活品質，而且會更有動力去改善自己的現況，進而造成勞動力的提升。

關於全民基本收入的討論，可看作者的另一著作《寫給每個人的基本收入讀本》（Basic Income: And How We Can Make It Happen）。

為什麼這本書值得你一看？

如果你自認為不穩定無產階級，我推薦你看這本書。你會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因為你夠不努力、不夠正向，是失控的經濟體系、政府的顢頇與社會對失業者的歧視聯手造成的結構性問題。

如果你不是不穩定無產階級，我更推薦你看這本書。它會告訴你，只要發生某些你不可掌控的事情，你也會滑落至不穩定無產階級而無法脫身。你或許活得很不錯，但別忘了身旁還有許多人過得越來越慘，而且人數正在增長。

結語：批判的精神與憐憫的心腸

我自認屬於比較幸運的人，至少有累積一定的文化資本，得以有足夠的能力學習知識與技能。讀完《不穩定無產階級》，我腦中的畫面並非複雜的政治、經濟、社會的結構壓迫，而是日常生活中那些有苦說不出、對人生無助的臉孔。

我似乎少了批判的怒火與熱情，但也多了些關懷與同理。期許自己能成為樂於分享知識與幫助他人的人。

本書資訊量頗大，要分析各種面向的來龍去脈真的要花不少時間。然而，它提供一個很不錯的視角，來解釋這全球興起的階級正告訴我們社會大眾什麼關鍵的資訊。

奪回時間與知識的掌控權，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面對失能與失控的體制，我們都有責任去抵抗並改革。持續保持批判的精神與憐憫的心腸，這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帶給我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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