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樂，讓我從虛無中解脫吧！」— Bruce Springsteen / 《 Nebraska 》

「這張專輯特別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試著以敘事者的角色出發，我試著讓自己和聽眾進入這些角色，這類歌曲的歌詞通常會特別詳細，因為我創造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實體世界。」— Bruce Springsteen

【前言】

1968 年，Bob Dylan 發行了 《 John Wesley Harding 》，這張專輯回歸了民謠根源，以簡約的樂器配置為特色，與 60 年代後期當道的迷幻風格音樂形成了鮮明對比，也是狄倫最傑出的成就之一。

而回到 Bruce Springsteen 在70 年代推出的一系列出色專輯：大部份皆是情緒張力強大的搖滾製作、Phil Spector 式的音牆轟炸以及 Clarence Clemons 強勁有力的薩克斯風為亮點，但就在1981 年，Bruce 暫時抽離 E Street Band，獨自進入錄音室，完成了 《 Nebraska 》 的樣帶。

這張專輯與先前作品完全相反，正如同 《 John Wesley Harding 》，褪去了五光十色的搖滾動能，以晦暗陰森的故事為主導，Bruce 沈浸在社會貧富差距的不公正之中，從封面的紅色與黑白色調到發人深省的歌詞，一切都向聽眾表明，美國夢只是一個謊言，《 Nebraska 》 是對美國社會底層受壓迫者的致敬，也是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個人化作品。

【錄製背景】

最初因住家往返錄音室的效率太差，導致 Bruce 買了一台迷你家用四軌磁帶錄音機製作了專輯的初步樣本，僅使用了木吉他、電吉他、口琴、曼陀林、風琴、合成器，而作曲結構也相當簡單，很多歌曲都只使用到簡單的三和弦。在完成樣帶的製作後，1982 年 4 月，回到帶到錄音室，與 E Street Band 一起製作插電版本的歌曲，史稱為 《 Electric Nebraska Sessions 》，但最後認為某些歌曲過於個人化，而樣帶中那股原始粗糙、縈繞心頭的民謠精髓無法經由樂團伴奏複製，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Bruce Springsteen & E Street Band

錄音過程實際上持續了好幾天，但 1982 年 1 月 3 日被稱為 “傳奇之夜”，在這天一口氣錄製了 15 首曲目，其中10首最終收錄在 《 Nebraska 》。另外1984 年發行的《 Born in the U.S.A. 》 收錄的 12 首曲目中，有 8 首皆從這個錄音過程間接誕生，因此兩張專輯可以說是環環相扣，但風格上卻十分迥異。

而樂迷們至今仍在猜測，1982 年 4 月錄製的樂團版本 《 Nebraska 》是否會浮出水面。

【歌曲介紹】

Charles Starkweather & Caril Ann Fugate

孤寂的口琴作為專輯同名曲開場，似乎也預告了接下來的聆聽體驗將充滿灰暗與無望，1958年，Charles Starkweather 和他的未成年女友 Caril Ann Fugate 在短短八天殺害了11個人，雖然歌詞詳細描述了謀殺事件、審判和即將到來的死刑，但 Bruce 的演唱是如此平淡不在意，使整起事件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 Atlantic City 〉 比起前一首歌曲顯得稍微有了一絲生氣，但在主旨上仍然沈鬱，描寫了一對年輕情侶在海濱度假勝地大西洋城的浪漫逃亡，其中男主角打算從事有組織性的犯罪工作來賺取巨額，藉此翻轉人生。

這首歌以多種角度探討了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和對重生的希望，尤其現實生活中的大西洋城，在當年也確實經歷黑幫企圖接管，而州政府還試圖在城內興建賭場。

歌曲原名為 〈 Fistfull of Dollars 〉，是為 Clint Eastwood 的電影而創作的歌曲，但隨後決定將歌曲更名並收錄至專輯內。

〈 Mansion On the Hill 〉 代表了貧困家庭眼中的財富和繁榮夢想，豪宅大門既是字面意象，同時暗示了保護現實中豪宅免遭竊盜和入侵的大門，也是那些試圖擺脫貧困的人所面臨的障礙，以及他們所感受到的絕望和隔閡的化身。

Bruce Springsteen

〈 Johnny 99 〉 故事講述強尼在汽車廠工作，但不幸被炒魷魚，在失意喝醉後殺死了一名超商店員，被判入獄 99 年，並因此獲得了「強尼 99」為綽號。在歌曲結尾，強尼要求把99年的刑期改判為死刑，好讓自己解脫。

1984 年，在新澤西州的一次競選活動中，未來總統雷根提到 Boss 的音樂是美國驕傲的象徵，Bruce 回應：「那是因為雷根沒有聽過這首歌，這首歌講述的是一個底層勞工走上謀殺道路的故事。」

〈 Highway Patrolman 〉 這首歌以 60 年代為背景，講述了 Joe Roberts 和他的弟弟 Frankie 的故事，後者被描繪成一個任性、經常製造麻煩的人，而 Joe 則是一個更加成熟和理智的哥哥，總是會向弟弟伸出援手。

1965 年，Frankie 加入美國陸軍（可能被派往越南，但沒有明確說明），而 Joe 則休學在家，並娶了一位名叫 Maria 的女孩（歌詞暗示兩兄弟都對她有好感）。然而，不到三年，小麥價格下跌導致 Joe 離開了農場，轉職當了一名高速公路巡警，與此同時，Frankie 於 1968 年退伍回家。

一天晚上，Joe 接到警方的支援電話來到一家酒吧，在那裡，一個男孩遭到了襲擊，傷勢似乎很嚴重，目擊者指認兇手就是 Frankie。隨後 Joe 在密西根農村地區追捕 Frankie，最終來到加拿大和美國的邊境，言下之意是 Joe 閉一隻眼，讓弟弟逃亡至鄰國，正如歌詞中所說：「當他是你的手足時，你會選擇另一種解決辦法/我把車停在公路邊，看著他的車尾燈逐漸遠去。」

《 Nebraska》專輯封面

在創作專輯時，Bruce 受到了紐約合成器先鋒樂團 Suicide 的影響，而 〈 State Trooper 〉 最明顯地體現了後者帶來的啟發，尤其在歌曲結尾發出的嚎叫聲與 Suicide 的歌曲 〈 Frankie Teardrop 〉十分相似，後者是一首探討工作壓力和越戰創傷症候群的歌曲，Springsteen 歌曲中也經常探討這兩個主題，因此對他產生影響也就不那麼令人意外。歌曲中的主角過著無限重複的日常，直到某一天有什麼事情將要「爆發」，讓他們漸漸往各自的地獄裡走去。

在 〈 Used Cars 〉 中，Bruce 再次生動描繪了一個藍領工人陷入經濟掙扎和瑣碎日常循環的形象，極力展現對擺脫貧窮生活限制的渴望，當唱到 「坐在福特汽車的引擎蓋上」，這象徵著美國夢和對擁有汽車便代表自由和可能性的時代之緬懷，透過這些平凡物品建立起來的聯繫，汽車成為親人之間共同記憶和情感紐帶的隱喻，傳達日常物品是如何締造人類的生命深度。

〈 Open All Night 〉 則是又一首表現美國人將自由嚮往與汽車聯繫在一起的隱喻歌曲，在這張專輯以及Bruce 職業生涯的眾多作品中，汽車皆為人物故事的核心。這首歌也可以看作是前述歌曲 〈 State Trooper 〉 的反面：兩首歌曲有許多相同的歌詞，但後者的主角是一個瀕臨崩潰的絕望男人；而 〈 Open All Night 〉 中的主角則是歡快樂觀的，他迫不及能下班與家人相聚。

〈 My Father’s House 〉 探討了與父親的關係，這也另一個 Bruce 相當著重的主題，70 年代末，他似乎承接了父親抑鬱自閉的性格，開始與精神疾病對抗，這麼多年來，他時常在晚上開車經過父親曾居住的老家，有時一周甚至要去個三到四次，在自殺念頭的驅使下，他於 1982 年開始定期看診心理諮商。

他說：「我的諮商師表示，我會如此頻繁經過父親的家是因為過去有些事情出了差錯，而我一直回去，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彌補或以某種方式讓一切恢復正常，但這是不可能的。」

最後一首歌曲 〈 Reason To Believe 〉包含四個小故事，每個故事詳細描述了這些人物為了度過每一天而為自己創造的微小理由，或著說是值得去 "相信的理由"。

這些理由涉及對過世愛犬復活的希望、對久別重逢的愛人歸來的希望，以及試圖在死亡中尋找答案和在人際關係中尋找意義，在他人眼裡也許難以理解，卻支撐著自己，有了活下去的盼望。

【結語】

《 Nebraska 》 的魅力在於人物的刻畫，伴隨著磁帶嘶聲、每一個尾音、每一句猶豫不決的歌詞，都在烘托著衰敗和孤獨的氛圍，幾乎每首歌都能讓人產生類似的聯想和共鳴，你聽到的不僅僅是某種情況下的細節，你會發現自己正在同理這些角色的處境，或者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這張專輯讓人窺見了世界的卑劣和殘酷的人性。

Springsteen 曾如此說：「直到你成為一個自由的人，沒有人能夠真正獲得自由；在我們都獲得自由之前，沒有人能真正獲得自由，這恥辱的重擔落在每個人身上，你我有責。」

深夜時刻，聽著《 Nebraska 》，當思緒逐漸變得朦朧時，就讓自己沈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