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關公司的最後兩年,有人稱讚我是舉一反三的account(代理商窗口);又過了幾年,來到企業端,也有人推舉我是協調功夫一流的client(企業客戶)。我聽進耳裡,總是笑容淡淡。想說些比「謝謝」更多的甚麼,而那個人最應該被我道謝或感懷的人,已經不在身旁。
這兩個禮拜,陸續有朋友向我傾吐《不辜負自己,就是最好的人生》的讀後感,二十一個篇章裡面,大家各有所愛。許多投射者在新書開始的章節落淚,捨不得太快把全書看完;而有一些和我一樣,來到人生中場的朋友,則在《鎖頭錶》這個故事徘迴,回味無窮的,有我們對於年少輕狂的緬懷,也或者還有行路近半、對於過往人事的張看。
《鎖頭錶》,不只是描繪我職涯慘澹、卻物欲橫陳的一段,其實,它更是我當初決定是否繼續寫書的關鍵一戰。那時,連續幾個禮拜被退稿,讓我的寫作節奏與方寸大亂,大部分我渴望寫出來的故事,幽深的內容,十分挑戰市場閱讀習慣,再加上人類圖這個專業主題,更顯得我的白話駕馭功力不足,頗有黔驢技窮之感。
我想最後再嘗試一次,如若不成,那麼出書就算了吧。要下筆時,躊躇了好大一會兒,雖然全書已經有初步大綱梗概,但每一個大章節下面,要放哪些內容,仍然一片空白。
想著想著,《鎖頭錶》裡的主人翁,漸漸浮出我的腦海。她是我第一個大型指標客戶,能力沒話講,鐵面與鐵血的程度,無人能出其右。原來,她一直被我藏在這麼內裡的深處,當我準備從職場下筆,她的形影樣貌,栩栩如生,一點也沒有隨著歲月黯淡。會記得如此長久,一開始是因為自覺被看不起的恨,到後來,恨變成一個極大的情緒胃袋,裝載了所有我負荷與消化不起的重擔。
我想到,唯一能夠擺脫她的方式,不是嚼碎她、超越她,再不然就是,先徹底變成她。
從此,她以一種極為特殊的姿態存在著,一邊領銜擔綱我的職場楷模,一邊又成為令我夙夜匪懈的假想敵。
聽我講到這,布姊朝我瞇起眼,「她知道被妳這麼看待嗎?」,布姊的錄音間很舒服,就像她podcast的節目名稱《布姊的沙發》一樣,我陷在深深的往事裡,卻感受到一股從地心被包覆的安適感。
不,她一直不知道。
直到我寫完了這個篇章、全書完成一校定稿,我才猶疑著,該不該讓她知道呢?我們已經超過十幾年沒有見面了,只剩下單薄而不可靠的聯繫方式。而且,書裡的情節,袒露又直白,時移事往,我擔心自己的文字,會不會傷害到她?
後來發生的事,我留在布姊的沙發上作為獨家(收聽連結在留言處)。它替《鎖頭錶》的篇章,留下最動人的結語。這段曾經讓我流下最多淚水、感覺最大恥辱的彎路,我終於全程笑著講完,並且覺得,可以崎嶇,是一種幸運。她的出現,替我創造了極大化的豐盈。
現在的我,擁有一些餘裕,能替自己買下昂貴的錶件,不需要再連續幾個月吃泡麵充饑。但我卻不想再以豪擲千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可以,我珍視著被我戴了十幾年的鎖頭錶,不是因為愛馬仕的品牌睥睨,而是藉此作為提醒,看清自己的價值何在,用不著擊潰、競越、模仿心中的偶像或假想敵。
保持自己的血肉、呼吸、與韻律,這個價值,愛馬仕也有所不及。
Ps.蠻多讀者喜歡書中最後的這段話,也提供讀者拍出來的照片跟大家分享。往前走得太累了,就停一停吧,往後看看,追趕你的,從來不是別人,只有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