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中走進一場大雨,搖晃著身子彼此攙扶的一對男女,他們有說有笑地一同摔倒在地,於是,他們索性將手上的傘擱置一旁,任憑雨水澆淋在全身,在水溝蓋邊爬行的小螯蝦(強尼)的見證下,展開了這場「花腐」般的愛戀。何謂「花腐」?片中借用了萬葉集的「卯花傷而腐」的意象,梅雨季的雨滴傷及了枝頭的卯花,花朵因此掉落土壤中腐敗,此處的凋零指的正是電影開場那對在海岸邊殉情而死的男女,一者是與栩谷導演同居的女演員祥子,另一者則是與栩谷同期的粉紅電影導演桑山,前者是本片中兩名男子相談記憶裡的「情人」,後者是在哀悼整個「粉紅電影」產業的沒落,自有荒井晴彥導演以此言志。至於打落卯花的那場「大雨」,帶來了濕溽難以言說的抑鬱,是角色們必須浸濕衣服才能領會的精神世界,筆者最愛的一場戲也是出自於此,栩谷在山坡的階梯上駐足,屬於山下的那一側無風也無雨,但山上那側卻下著傾盆大雨,栩谷最終仍選擇走入了雨中,代表了他想知曉戀人「花腐」下的真相。
「回憶總是黑白,請為我點燃色彩。」房東金先生彈吉他哼唱的歌曲,恰巧與《花腐》有著全然相反的畫面,片中染上色彩的畫面反倒是兩名男子談論的過往,對他們而言,所處的現實則是毫無生氣的黑白色。兩人的相遇因著金先生想驅離某棟屋子的最後一名房客,囑託了交不出房租的栩谷前去遊說,看似溫柔過度的栩谷竟推了那名趕不走的租客伊關,沒想到兩人的緣分何止於此,他們此刻回想起的戀人竟是同一人,伊關講述的「初戀」翔子到後來成了栩谷六年的「同居人」,有意思之處在於身處片中的他們並不知道對方所述的對象,僅憑藉回憶的畫面,觀眾已預先知曉答案,他們對翔子認知的不同之處,從而窺見了翔子成長轉變的姿態,像是曾經不善喝酒在廁所嘔吐的她到後來成了酒量很好能與栩谷對飲的女演員。栩谷與伊關也從屋子裡灌入的啤酒,喝到了路旁小店的韓國米酒,配上花魚和免費招待的泡菜還嫌不夠,他們甚至點了燒酒配上小黃瓜要使自己陷入醉的狀態。兩人分別道出了曾經相愛到後來對待祥子的惡劣行徑,伊關無法釋懷祥子年輕時為了追求演員夢而去墮胎,讓他失去了當父親的機會,那是唯一能讓他走上正軌的理由;栩谷則不想要和任何人組成家庭,以沈默的冷暴力要三十幾歲的祥子拿掉肚子裡三個月大的孩子,想不到卻流產收場,對她造成了極大的陰影。兩名軟爛男所散發著惡臭,破壞了女主角祥子持有的花香,因而陷入了愧疚與自責的悲劇結果。
整部作品也是對衰敗的「粉紅電影」一次回魂式的重建,因而重現了日本過去「男性凝視」下的性愛場景,遮住性器的「軟式色情」仍是荒井晴彥最拿手的戲碼。片中也有探討「性」的價值觀,像是當年伊關與祥子初嚐禁果時由書中的文字開始,圍繞著性能使人類變成動物,祥子向著伊關答覆到:「我想變成動物看看。」,第一次進入女性身體的難處,到後來甚至為了寫A片劇本,開始發展出相對特別的性愛經驗,成為動物後的他們因而懷上了孩子。至於栩谷的角色,秉持著自己能將性與愛分離看待,殊不知自己最終仍忘不了祥子帶來的性與愛,電影結尾在夢中,他與女子發生關係時重拾了攝影機,也代表了他將繼續拍攝粉紅電影的意志。片中還有更為惡趣味的性愛場景,讓曾寫下「入後庭」劇本的伊關,自己也嘗試同樣被「入後庭」的快感,兩名女子將假陽具插入男性的體內,一者是為死去的女性(祥子)復仇,更是衝破了日本大男人主義的象徵物,為他們推開門見到新世界。
《花腐》是文雅的腐敗,也是詩意的腐爛,在富有文學性的心理對談,剝下美麗帶著傷的朵朵花瓣,創造出具有層次感的敘事,在黑白視野下呈現男性枯萎的頹喪感,對比彩色畫面中女性充滿朝氣帶來的活力,男性角色都成了那隻眼神空洞、只是白白活著的無名金魚,任憑整座老屋變換成鬼屋,栩谷彷彿與幽靈們共處了整個夜晚,或許伊關這名男子也只是祥子走後,他幻想出的存在吧?栩谷所嚮往的毀滅是拉著整個東京一起下水,認為自己被怪物形象的城市給無情吞沒,證實了他早已腐化的內在,「我們是幸福的嗎?」對於自身已無任何信心的提問,在電腦上重新修改電影劇本的台詞:「也許我們本可以…」,則是他無法挽留祥子的遺憾。最終他看著祥子的鬼魂闖入屋子裡,栩谷終於落下眼淚接受她的「離去」,也是伊關去看祥子最後一次演出時的淚水,形成了窗外降下的雨季。我想對觀眾而言最幸福的是看完整部電影的結尾,回想他們共同拿起麥克風唱KTV情歌,「請別望向我離去的身影。」這已是最好的道別。
🎶延伸聽歌: #飢餓藝術家 《#諾言 》
🖤感謝 @japanmovieintaiwan 的包場
PS:雖然片中綾野剛與柄本佑都很帥,但還是祝福各方男女在現實中都不要遇到軟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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