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鏡池衍昌:找回真我與內在力量

2023/12/11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感謝Hinson策畫並分享借鏡集Glasses on專訪池衍昌先生的內容,隔天碰巧得知好友曾參與池在臺北的工作坊,無奈因現場氣氛、團體動力、口語傳達等因素而未能充分理解他所欲傳達的訊息,因此讓我有機會將聆聽後的豐富感受,化為詳細文字,分享給大家。欲直接聆聽對談(以粵語進行)可至借鏡集Glasses on


單聽聲音就知道池是非常溫柔的人,但他想傳遞的訊息密度極高,讓聽眾每每需要暫停反思。池想做的事情是透過正念、非暴力溝通(Nonviolent Communication; NVC)、Process Work(有譯過程導向心理學;官網無中文譯名)、內在家庭系統(Internal Family System; IFS)、Coaching for Transformation等方式,來達到人的意識轉化。

回首來時路

童年經歷的家庭爭吵和移民轉折,啟發池對「轉化他人意識」的興趣,選填志願時本想當老師,但後來進入社會學系,跟隨陳健民教授研究公民社會,畢業後亦從事公民團體的組織發展及工作坊培訓活動。此外,池自我剖析,在中學二、三年級時接觸的道家思想,可說是職涯的起點,因為他對老莊的濃厚興趣,讓他能更深刻地理解並運用非暴力溝通及Process Work,發展出一套調解個人內在、外在、以至於社會群體衝突的方式。

關於覺醒,池跟大家分享他的經驗:2015年,他在熟悉的香港大帽山徑上意外迷路,天黑、飲水見底且手機沒有訊號,相當徬徨,好在最後碰上其他登山者將他帶下山。隔天,池按照原訂計畫參加正念修習,透過跟自己說「對不起、多謝妳、請原諒我、我愛妳」這四句話,與內心對話。池說,跟自己的內心對話不拘形式、不一定要閉眼端坐,只要傾聽心、給心空間,心是很樂意分享感覺的。

對於前一天的意外,池確實對自己的內心感到抱歉,但內心卻因此升起一種傷感,盤踞心頭,陪著他睡覺、起床、搭車、上班,不願離去。他持續和這份傷感對話,直到詢問自己內心的傷感:「是不是缺乏愛呢?」,這份傷感竟澎湃起來。

直到池在法國梅村的21天退修營準備就寢時,他與自己分享對五項正念修習中「真愛」的看法,因而處理了內心的恐懼、麻木、逃避和悲傷的感覺,最後池感覺到悲傷之下有「發光的愛」,從而得到療癒。池回憶起當時,「天色已漸亮,我下樓到禪堂,看見一幅巨大的字畫,上面寫著:This is it.」這就是池的覺醒經驗。

覺醒後,池真正感受到自己內在情緒的轉化,不只是概念性的,而是從頭到腳「脫胎換骨」;如要用言語形容,則是「極度、究極的平靜」。雖然這份平靜持續傍身,但池亦引用Ken Wilber所說,覺醒(waking up)只是個開始和地基,要持續用功才能成長(growing up),才能達成意識轉化(consciousness development)。

透過非暴力溝通找回內在力量

2015年的一連串遭遇令池體會到內在慈悲的力量,因此終於在年底立定志向,整合過去所學,親身協助他人——以至整個社會——由內而外的轉化以及意識改變。他希望從社工常說的「培力(empowerment)」走向幫助別人「從內在活出自己的力量」。

他首先參加非暴力溝通與領導課程,受到2位老師的深刻影響,1位是推動群體改變(例如南涌蘆葦花開)的Carl Ransom Rogers,另1位是Miki Kashtan

池著重介紹Kashtan的主張。Kashtan強調非暴力溝通中的社會意識、權力過程和集體改變,並認為:「真正的自由是指無論發生甚麼事情,我們可以基於自己最真實的價值來選擇如何回應當下的處境。當我們可以做到時,無人可以向我施加任何權力」。

池進一步說明,真正的自由不是為所欲為,而是生而為人的自主——知道自己重視什麼,為自己重視的事情做選擇,知道並能承擔選擇的代價和後果,為自己的生命負責任,這才是真正的自由。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自主是由內而外的,因此即使外在選項不多,但內在仍有很多選擇。

Kashtan重視內在力量,因為相對於名氣、社會、政治等各種力量,內在力量不會被任何人奪走,且在各地都適用。這種內在力量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後天磨練而成的;前者例如忠於自己的內在力量,後者例如網球好手費德勒(Roger Federer)謙遜而迷人的性格。

池引述新聞訪談說,費德勒其實是個暴躁的人,但由於恩師Peter Carter意外過世前留下遺言,勉勵他控制情緒,「不要浪費自己的天份」,才讓他下定決心收斂脾氣,成為我們今天認識的「最受球迷歡迎」網球選手。

費德勒的例子亦點出受傷經驗可被療癒、轉化為內在力量。例如有些人受到童年經驗的影響而成為完美主義者,造成自身和同儕的困擾;藉由非暴力溝通,我們可以處理這些經驗,進而改變完美主義,不再吹毛求疵,而是專注追求好品質。

內在家庭系統 Internal Family System(IFS)

池在開場時提到,Internal Family System(IFS)這種心理治療方式在歐美十分盛行,等候接受培訓的抽籤名單超過萬人,約需等候2、3年才能學習IFS,「因此有人開始學習西班牙文,並報名輪候時間較短的西班牙語IFS課程,即是為了早點學習IFS而要先學習一種新的語言。」令人咋舌。

IFS主張一個人的內心有不同角色(parts)、不同的自己,每個部分都有各自的性格、特質和狀態,彼此關係複雜,就像一個家庭。我們因此擁有不同歲數、能力、個性的自己,能運用不同世界觀,尋求解決問題的不同思路。

所謂「內在小孩」,就是特指受傷、情緒激動時會出現的那個自己,其他成員會想辦法安撫、應對、承擔但無法療癒她(池特別強調,內在的各個部分無法彼此相互「療癒」,這是IFS的重大發現)。隨著年紀增長,內在的各個自己會愈來愈多才多藝、技能愈來愈實用,「但如果一直不更新升級,就會一直是小孩,讓小孩被迫處理大人的事情」。

池說,人有不同部分是很自然的,就像迪士尼電影《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玩轉腦朋友)有5個角色,哪個坐上控制台,就會呈現出怎樣的自己。這些不同的部分會在身體、情緒、甚至夢中出現,會合作也會爭吵,各個成員之間的關係可能隨著我們的成長和受傷經驗而改變。舉例而言,從小開始,池的「笑臉自己」會挺身而出,在社交場合中照顧並保護害羞「不善社交、不自在的自己」;今(2023)年他還發現,有個「擅長呼吸的自己」會出面應對困難和強烈的情緒。

IFS幫助內心的每個部分做回最理想的角色,從而做最好的自己。過去的心理治療通常用框架分析,IFS則是和內心各部分直接對話。例如諮商時最令人擔心的自殺傾向案件,IFS會清楚聆聽這個「想自殺的自己」為什麼想自殺呀?她可能會說:「因為妳很痛苦啊,我想幫助妳。可是我也不想做這份工作,這份工作被社工和其他的自己討厭、排斥,但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可愛的是,「想自殺的自己」被聆聽、交到朋友、達成協議之後,這個人就不會自殺,顯示這些不同的內心部分需要尊重和合作,而非批判、對抗或「管理」。

這是創辦人Richard Schwartz研發IFS時的里程碑。他曾和一個割腕案例「自殘的自己」對峙搏鬥2、3個小時,要求「自殘的自己」承諾不再割腕,否則不能再進入診療室;下回診療時卻發現病人臉上出現巨大的傷口。Schwartz瞬間崩潰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心機,於是絕望地對病人說:「我想我沒辦法繼續治療妳了。」想不到這個「自殘的自己」突然發聲:「你以為我想跟你鬥嗎?我也是被逼的啊!」

Schwartz從崩潰轉為好奇:何謂「被迫」和諮商師搏鬥?嘗試去理解(而非對抗)後,才發現原來這個案例在童年時經歷父親酗酒家暴,為了避免自己重蹈覆轍,因此藉由割腕、透過暴力和生理的痛去壓抑「憤怒的自己」,作為一種保護機制。有趣的是,病人的父親其實已死去很久,但那個部分並不曉得時間已經過去,自己已經長大,能用其他方式保護自己,而仍活在恐懼與受傷的情境中。而Schwartz理解後,便透過溝通來療癒「童年受傷的自己」,避免對抗以及隨之而來的反彈,終而創立IFS治療方法。

身體不是鐵板一塊

池提到,有些同學參加IFS課程時總覺得很睏,這可能是因為心裡有個部分認為課程是有害的,所以阻止自己集中精神聽下去。有趣的是「想清醒的自己」和「想睡的自己」會發生衝突,如能分別跟這兩個自己溝通,就可解決課堂中愛睏的問題。

心理對生理的影響甚鉅,由於IFS會讓人更認識身體,因此有許多人會覺得學習IFS之後,對身體的掌控程度也提高了。例如池曾經遇上朋友工作時無來由地頭痛,透過IFS才知道原來是有個「想保護身體的自己」作祟:這個自己認為室友晚上都在追劇、很傷眼,只好透過頭痛來傳達「請休息」的訊息。當室友答應愛惜身體、晚上不再追劇,雙方達成共識,工作時的頭痛問題也迎刃而解。

另一種常見的自我保護機制是「刻意遺忘」。最明顯的是有些精神病患經常忘記吃藥;IFS發現他們的心裡有個「抗拒被入侵的自己」,會用「忘記吃藥」的方式來保護自己,避免受到藥物影響。

池還分享一個案例,是童年時父母有很多情緒問題,但小孩無力調停,只能令自己濕疹發作,這樣就無法再關注父母的爭吵,或者父母就必須關注自己而停止爭吵。這像氣喘一樣,確實可能是生理性的環境導致過敏,但也可能是小朋友的自我保護。若是後者,經過療癒,就不會再因為人際關係而觸發預設的保護機制而過敏。

我們無法從外表判別症狀是心理或生理因素引發的,IFS會直接探索內在來釐清。但池也特別指出,IFS並非萬能——不是所有濕疹、氣喘、頭痛等疾病都由情緒或童年經驗觸發;部分身體、性命、或人際關係狀態,例如自殺、吸毒成癮的後遺症等,亦是IFS無法逆轉的。

關於真我

前面提到《腦筋急轉彎》的控制台,「當控制台沒有人坐時,我們就是最真實、最原本的自己」,這也是佛教所說的「佛性」。有許多身心靈方法例如禪修、內觀、打坐等,協助我們抵達那裡。

迷幻藥物亦可能是極度創傷者抵達「真我」(Self)的捷徑。美國政府已開始資助MDMA(臺灣俗稱搖頭丸,為二級毒品)的研究,在專業人士輔助的安全情況下,利用藥物使內心的「保護機制」放鬆、出現真我,再結合心理治療,非常有效。

池以IFS的經典案例Diane來說明,當內心的各部分騰開空間,有愛、能療癒的「真我」就能現身。Diane的心裡有「自我厭惡的自己」,亦因此產生對「自我厭惡的自己」的厭惡;Schwartz想到,家庭治療時母親在場可能妨礙父親與小孩對話,因此靈機一動,先請「自我厭惡的自己」離開,再詢問另一個部分,結果她感謝這種保護機制,顯出接納且理解的胸懷,而「自我厭惡的自己」聽到後大受感動。

Schwartz相當驚訝,連忙追問這是哪個自己、哪個部分、如此有愛又能互動溝通呢?想不到Diane回答:「這不是哪個部分,這是本來的我。」

這和傳統的依附理論相當不同,過去認為如果人在成長過程中缺乏溫暖有愛的照顧者、未能建立安全依附,那麼這個人的內心不會有愛;而Schwartz在實際互動中發現傳統理論所不能解釋的真實情況,進而持續實驗、探索,逐步建立以實作(而非理論)為核心的IFS。

Schwartz花了7年,在監獄中與重刑犯對談諮商,發現即使是罪大惡極的凶徒,內心都有「真我」存在。就像太陽永遠都在,只是有時被雲遮住;我們的「真我」亦普遍存在身體裡,只是內心成員和創傷包袱偶爾會遮住它,讓我們難以用智慧和愛協助自己療癒轉化。

他將真我的特質歸納為8C5P:慈悲/同情心(Compassion)、創造力(Creativity)、好奇心(Curiosity)、自信(Confidence)、勇氣(Courage)、冷靜(Calm)、連結性(Connectedness)、清晰(Clarity)、臨在/存在感(Presence)、堅持(Persistence)、洞察力(Perspective)、趣味性(Playfulness)、耐心(Patience)。

至於如何認識「真我」呢?池坦言每個人的學習方式不同,有人讀書聽演講自學即可,有人需要上課親身體驗,而收費課程亦是讓學員為探索自己的內在付出並負起責任,因此更加有意義。

池的組織叫Unfolding,意為「改變是一層層打開、無法預知終點的旅程」,這是池在2015年許下願望的具體呈現,他希望帶領大家探索內在,在每一刻都回到當下,仔細覺察,提高改變的可能性。

最近他們正結合非暴力溝通和IFS的課程來協助大家處理權力關係,也透過坊間較少見的TRE(Tension & Trauma Releasing Exercises)這個轉化自生物本能的舒壓震動方法,讓大家給自己空間、釋放壓力,「輕鬆地放鬆」。他們亦幫助各團體「好好開會」(facilitation),以達成危機處理、未來規畫等會議目的,促成集體改變。歡迎有興趣者參考Unfolding網站上的文章或者直接聯絡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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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是哲學,也是呼吸坐臥之間的生活方式,身心靈最放鬆的安身立命之道。《三不五時來點禪》這個專題,希望透過介紹並反思不同作者和讀物對禪的理解,綴以禪坐內觀的實際體驗心得,與大家分享一些觀察和體悟,並期待更多迴響與探索。一期一會、侘寂美學、正念冥想……禪的無與空蘊含著無限可能,讓我們一同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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