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鏡：墜落山崖，失控的我的生活

生活的失控感投射成下墜的夢。你也曾有這個時刻嗎？

那是一個特別鮮明的夢境。

閉上眼，迎接我的是蜂蜜橘子蛋糕般的午後：陽光和煦，空氣中帶些甜膩的夏日氣息。我與二三好友準備前往一靜僻露營地，眼下就是前往營區最後一道的陡峭關卡。

常露營的朋友都心裡有數，通往壯麗美景營區的最後一哩路勢必險隘難行：若非九彎十八拐，就是充斥著接連陡峭的高坡。幾近原始的山道往往緊鄰著山溝山崖，沒有會車距離也幾無容錯空間。謹惕的駕駛往往會緩速慢行，僅求安然通行。

然身為菜鳥駕駛的我，望著眼前綿延的斜坡，轉瞬間帶著電的緊張感從身體底部竄升：我感到腸胃糾結、皮膚刺痛，連柔和的眼光也顯得格外刺眼。我試著深吸一口氣，用力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讓車輛緩緩前進。

前進。我到達斜坡的盡頭，準備轉彎上行，而那正是惡夢的開端。

我聽到低沉的引擎聲從車底傳來，一如犬類遇到不速之客發出帶有警示意味的低吼聲。下一刻，車緩緩倒退。我汗涔涔、手忙腳亂的試著變換正確車檔位讓車再次前行，卻發現這巨大機械內的按鍵拉桿全數錯位，標示也變作深奧難懂的語言：我當下不敢觸碰任何按鈕，只得死命踩著煞車，卻仍無法阻擋退勢。

後退。還有 8 米就要碰觸山崖。

驚慌失措的我閃過無數念頭，我想找人求援。我想，我的同伴一定明白如何停下車輛，他們比我有經驗多了。讓他們來挽回頹勢，一定沒問題的。然而，當我將目光轉向車內，車內卻空無一人。

還剩 5 米就到山崖。

「前面路不穩，你們先下車吧！」我帶著僵硬的笑容說。

他們魚貫下車，消失在視線中。

「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他憂心的問。

我說，沒關係，我可以。他離去。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跟我說！」她爽快的說。

我答，好的，暫時不用麻煩你。她離開。

「你就愛逞強啊。」內心深處傳來嚴厲斥責。我沒有回應。

最後 3 米。

看清了終將無人支援，我像作困獸之鬥，哭著、喊著、慌亂著敲打面板，推拉控制桿，試著找到解方。正當我以為已找到正確的方式讓車子順行，當下猛踩油門，車卻往相反方向橫衝直撞。在我能理解情形前，沉重又濃稠、令人窒息般的恐懼已把我淹沒。我無法呼吸，並能感受到心臟正用力撞擊胸腔，似乎要將身體最後一絲氣息擠出身體。

0 米。

我駛著車衝出山崖。失去重力的感覺像坐雲霄飛車，那撲面而來的風也火辣嗆鼻。我看見我的呼喊聲與車中雜物一併飄散在空中，然後下墜。

睜開眼，我已跌坐在鬆軟舒適的床上，餘悸猶存的哭著。

那不是當時第一次在噩夢中驚醒，卻是我頭一次哭著醒來。而到那時我才明白，我積累的壓力與扭曲的信念已將自己逼到極限，我無法繼續壓抑。估量著這個夜終將反側無眠，我用著天光前剩餘的時間，反思當時的生活。

原來當時的我一直想掌握生活，想完成為自己設定的目標、想獲得前進感覺；但諷刺的是，我的身體在高強度工作下已疲憊不堪，專注力直線下滑的結果就是目標推進障礙連連，甚至越發失去控制。

這讓夢境的符號在鮮明不過。

我所操縱的車輛是我的身體，駕駛則是我的意志。當我試著開往象徵目標的美麗營區，卻發現車輛正低聲哀號著不斷後退。意志始終不明白身體的語言，儘管努力試圖抵抗，卻終究抵擋不住下滑的重力。

重力或重量。這是另一個美好的提醒。我想起當時的我並非駕駛著空無一物的車：車內塞滿了行囊與裝備，那些都是堆疊美好露營體驗的必備器材，也是它們增強了下滑的態勢。

「如果夢裡的我是意志，車是我的身體，而營區則象徵目標。那我的行李會是什麼？什麼是意志帶著的，卻給身體造成額外壓力？」我玩味地檢視夢中的象徵符號。當下我沒有參透這個謎題，直到近期我才想到，行囊其實是我的期待。

期待可以是溫暖、輕盈、指引方向的，也能是冰冷、沉重，拖慢步伐的；當我的身體漸無法負擔高強度的工作模式時，沒有盡頭的待辦清單讓我倍感壓力，而我引以為傲的自我期許反倒帶來非必要的負擔。於是我才發現，在夢中的我不疑有他的向前行駛過程中，車上的行囊卻越堆越高、越發沉重，拖慢前行的速度。

也終究在夢的尾聲，我帶著我的身體、我的期待，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我的夢，果真是一面映照生活真實的鏡子。

我在夢醒後的幾週開始為生活留白，刪除不必要的代辦事項。

我持續練習察覺情緒與信念，告訴自己有些事情值得等待。

我減少運動量，讓受傷的膝蓋多些喘息的機會。

我在日常加入些冥想與瑜伽，讓自己有機會與身體深度交流。

我增加中醫回診的頻率，請醫生加強補充氣血的藥物。

失去控制的感覺漸漸消散，我不曾再做過相同的夢。但這場惡夢對我卻是彌足珍貴。

於是我在 2023 年尾將這個夢境紀錄下來，希望警惕自己，也期許自己能時刻保有平衡與力量，往我想前進的方向邁進。

我也祝福能對我的故事有共鳴的，不論是正在堅持的還是已經摔碎的，能在 2024 重新拾回自己，一起邁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