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06
我們的臨床經驗中產生一個相常具有革命性的觀念,也就是說,我們逐漸認識了:人的本性中、最內在的核心,或說,人格的最裡層、人之為物的根本,在本質上是積極、正面的—它本來就帶有社會性、前進的傾向,有理性、而且很實在。
這樣的觀點和目前我們這個文化的實際看法相去甚遠,所以我並不期望它會立即被接受。事實上,這個觀點的涵義也確實太具革命性,因此,除非我們能對它作一番徹底的探究,否則沒有人會接受它。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它能通過這番考驗,也很難令人接受。
如:宗教,它的人性觀認為:人在根本上是有罪的;要去除這種罪惡的本質就必須仰仗一些接近神蹟的事物才能辦到。
在心理學中,佛洛伊德和他的信徒們早已發表了許多有力的論證,主張人的無意識本質[叫做「它」(id)]乃是本能所構成,它一旦獲得機會,便會表現為亂倫、謀殺等種種罪行,這群人認為:心理治療的整個問題就在於如何使這種不馴之力得以在健全而有建設性的監視之下維持其存在,而不必動用昂貴且費力的精神官能症狀來釋放那些能量。
他們的基本觀點是這樣的:人在對待自己和對待他人時,根本並不理性、不具社會性、且有破壞性—這樣的觀點幾乎被認為無可置疑,而且被我們照單全收了。
不過,這世界上還是偶爾可聽到抗議的聲音。馬思婁(A. H. Maslow)提出一個有力的論證來說明人的動物性本質。他指出:人的反社會情緒—諸如敵意、嫉妒等—乃起於挫折,也就是說,更基本,更為人所欲的需求,如:愛、安全、歸屬感等得不到滿足,才會引發反社會情緒。
還有,孟塔鳩(A. M. Montagu)也曾倡說:人類生活的基本法則為合作,而非鬥爭。
可是這些零星的聲浪很少人聽到。整體來說,不論是專業人員或一般人多半持有這樣的觀點:人的本性中本來就需要受控制,或需要利用偽裝,或兩者均需。
我相信,那是因為人在治療中,一直不斷有很多充滿壓抑的敵意或反社會的情緒,所以很容易斷定那就是人類的內在、基本天性。慢慢地,我才曉得,這些不馴良的、反社會的情感既非最深切內在,也非最強而有力;相反的,人的性格之內在核心乃有機體本身,它既有自我維護的傾向,也有社會性的本質。
[我→]人們以表面的樣子來斷定人的本質是惡的,通常這個「惡人」或「惡性」是成年或幾歲之後才被看到的,人們不問他之前受到什麼樣的對待?為什麼會有這些惡性發出來?而直接判定人是惡的,這個邏輯和推論很奇怪,因果顛倒了。
斷定人是惡的,需要宗教來教化,這樣宗教才有市場啊!也因為在古時候,人們碰到這些「惡人」或「惡事」,人們沒有辦法,所以用宗教來教化。
p.113.
這段長長的摘錄給我們描出一幅清晰的圖像,就是說:案主雖然滿心怨恨,但她也一直希望再回到那個曾經欺騙了她的世界。這樣的感覺與其說是反社會性,不如說是一種深切的受傷體驗。在這幅圖像裡還有一點也很清楚,就是:在這深層次的體驗中,她並沒有強烈的欲望想把殺人報復的感覺付諸行動。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反而希望將它去除乾淨。
p.119
到此,縱然她已經明白辦認了她自己的感覺,知道那是和她的文化本質不相稱的,但她幾乎敢說:她自己的核心並不差,也沒什麼大錯,反而還是好的、積極的。在那層被控制的行為之下,在那惡毒的怨恨之下,在苦痛傷害之下,她發現有個積極向善的自我,其中竟不含恨意,我相信,這就是我們的案主在面對我們時,給我們上的一大門課,而我們通常都拙於學習。
p.121
以上這一節就是一位案主自我發現的故事—當然是相當濃縮的—她發現,愈是深挖進自己裡面,她愈能對事情無所畏懼;與其一直在挑自己的大大小小毛病,不如在自我的核心之中慢慢發掘到這樣的本性—既不想酬賞也不必懲罰別人,在自我裡頭沒有恨意,而這個自我乃是深深地和別人息息相關的。由這樣的體驗,我們敢不敢逕作結論道;假如我們能深深切入我們人類的有機本質之中,則我們將會發現,人乃是一種積極而性善的社會動物?我想我們的臨床經驗似乎暗示了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