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和生活的關係,於我來說,是很密切的,就像一年與下一年之間是不可分的,根本無所謂舊年與新年。本期來談談韓國電影《外星+人》、《外星+人2:回到未來》如何繼承武俠電影的精神,又是如何突圍武俠電影的框架。
崔東勳編導《外星+人》(二〇二二年)、《外星+人2:回到未來》(二〇二四年)是我私心很偏愛的武俠電影,或者應該說是擴大型的武俠電影,裡面包含了科奇幻、外星人、異形怪物、災難、穿越、槍戰、喜劇、機器人、妖怪等類型,也有仙俠修真元素,場景上則是古代高麗與現代首爾交融,看似大雜燴,但編導的信手捻來,奇趣動人,可窺一九九〇年代香港徐克、劉鎮偉等導演的風采。
我總認為,以廣義的動作片(含括武俠、功夫、警匪、黑社會等)來說,現在的韓國電影可以說是繼承了一九八〇、九〇年代的香港電影,夾帶生猛強勁的活力與創意,屢屢演繹出驚奇感。
比如說《外星+人2:回到未來》的大決戰,有體內藏著能量的道士無勒(柳俊烈飾演),也有未來少女抵達了過去高麗、經過十年成長的以安(金泰梨飾演),兩位三角山的神仙黑舌(廉晶雅飾演)、青雲(趙祐鎮飾演)──前者有一古鏡,穿過之物皆可放大,視覺效果如《西遊‧降魔篇》(二〇一三年)的天殘腳、《火影忍者》(一九九九年)秋道丁次的倍化之術;後者能以符咒複製自身,就是《西遊記》(一五九二年)孫悟空法外分身或《火影忍者》漩渦鳴人的影分身之術──武藝高超的盲劍客凌波(陳善奎飾演)和他相隔數百年的後代閔開仁(李荷妮飾演),以及雷同於漫威鋼鐵人的人型機器人森德(金宇彬飾演),先在古代高麗與外星怪物大戰一場,而後又時空穿越轉戰到首爾,進行最終對決。
無勒認為自己是四不像道士──關鍵在於四不像,這是《外星+人》系列的奇妙精神,因為什麼都來一點、什麼都不像,東拼西湊出難以定義、看似胡鬧的新東西。尤其看到道法、武打、槍械和異星高科技(神劍)的大亂鬥,更是令我難忍欣欣然。電影的出發點本就是混搭,而後逐漸確認自身敘事的藝術型態。唯各類型敘事之發展,不免也承擔著固定印象與自我封印,導致滯礙難前。這個時候,不倫不類或可能是突破框架、模組的最佳作法。
《外星+人》的設定在於將外星囚犯關在人類的體內,一如九尾被封印在漩渦鳴人裡,到了《外星+人2:回到未來》則膠著於究竟設計者(外星怪物大魔王)到底在誰的身體裡?無勒當然是最可疑的,他遇見過躲著設計者的刑警(蘇志燮飾演),且經常會記憶變得破碎,並被人認證為妖怪躲在體內,黑舌、青雲以仙扇封印之,但他同時是以恩來到高麗的救命恩人,身邊又跟著居住於紙扇、可幻化為人型的貓右往(申正根飾演)與左往(李施勳飾演)。
按理,以恩必須除去無勒,但柔軟之心讓她反倒希望無勒能夠好好過生活,不要被體內的怪物左右,他就是他云云──人(俠)和怪物(魔)的辯證在這裡輕巧地浮現。隨後的翻轉也合情合理,原來以恩才是被設計者附身的人,但如此的她方有能力對抗異形,能夠自我除魔。金泰梨成功地演出這個被遺棄在古代的女性角色,打造出一種充滿人類情感的俠客樣貌──終於拯救世界的不是男人,不是機器人森德,也不是無勒,而是成功扔出神劍、讓哈瓦(外星毒氣)停止爆炸的以恩,無勒僅只是輔佐。
我在《超能水滸:武松傳》(二〇二三年)裡,有這麼一段對武松的描寫:
「年少往事的傷害,就像一頭巨大無形的黑虎,棲息在體內,有時靜默無聲,有時張牙舞爪,無論如何牠都是不滅不散的。武松愈發明白,重要的不是毀滅牠,而是試著跟不會消逝的猛虎,一起在接下來的人生共處──那已經是她的一部分了。
而我有承認自己是怪物的勇氣嗎?我有承認自己是普通人的勇氣嗎?
她一直帶著怒氣。可是師傅的溫柔、寶藏巖的溫暖,包圍著她,逐步消解掉那些潛伏的恨意與殺機。武松知曉,自己已經跟過往相差甚遠了。一點一滴的,有些東西被轉化掉了。還有很多東西比報復更重要。
她曾經是怪物,而現在她拒絕去當一個怪物。她想要更完整的自己。到了寶藏巖,她對做為怪物的過去,執著不放。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害怕成為普通人,活在平凡的日子裡,享受平常的幸福,那就像是罪惡一樣。
沒有人是真正的怪物。也沒有人不應該過普通生活。」
我想,崔東勳拍的這部電影,真正想要關注的並非外星人(怪物)或滅世危機,而是人還有生活,加上外星(非人之境),不過是要讓身為人的意志、抉擇和堅持,更加鮮明地浮現罷了。生活是一切,而所謂人不都有點普通也有點怪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