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75

土佐光信所繪十王圖中的三途川

「媽咪，爹地昨天帶回來的肉桂捲好好吃噢！」長女阿格奢放下手上的刀叉後，只差沒端起盤子，將盤底上的肉桂醬舔乾淨，「爹地好厲害，怎麼有辦法做出那麼好吃的麵包呢？」

「好吃～」刀叉尚無法上手、索性拿起整顆肉桂捲啃的瑪莉安娜，嘴巴四周沾滿了褐色肉桂醬，嘟噥著「爹地～」

「爹地？」

「爹地！？」

開心想和父親分享這份開心的瑪莉安娜，卻是怎麼也喚不到榮格的回應，嘴角開始下垂，眼眶的淚水也開始失守，「這不是肯得雞、這不是肯得雞！！！」

「瑪莉安娜～」阿格奢輕輕安撫著瑪莉安娜的背，試圖想要穩定這股騷動。

「爹地！！！」似乎感受到姐姐瑪莉安娜的不安，一歲半的海倫也開始在她的幼兒座椅上掙扎扭動著尖叫*，屋內原本香甜的肉桂味一點一滴的消退：「爹地？」格瑞特也意識到榮格不在場，坐在椅子上轉動腦袋，四處搜尋榮格的身影，只差沒將頭探到桌子底下去找。身為唯一的男孩的法恩茲，嘴巴沒出聲，也感受到父親不在場所引發姐妹間的焦躁而放下切了一半肉桂捲的刀叉，椅子底下的腳跟不住抖動，轉頭望向艾瑪。

「媽咪？」

「…」

「媽咪！」

「夫人！」見到艾瑪失神沒有回應孩子們此起彼落呼求的南妮，走到艾瑪身邊，左手搭上她的右肩、彎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朵叫喚她，艾瑪身子突然一抖，看似停格的手中刀叉一鬆，撞擊到餐盤，「哐！」

無可奈河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昨天傍晚卡爾拎著一袋肉桂捲回來，才進家門就能聞到那股香氣，好香，說是在沃夫那裡製作的，神情好開心，好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這種輕鬆的神情在他和沃夫相遇後，越來越常出現。真好。

只不過，我和他說，下午接到黃金電話蟲的非常召集，要他隔天一早去Gemeindeverwaltung Zollikon（市政管理辦公室） 報到，他的臉色一沈，將那袋肉桂捲交給我，什麼也沒說，人就飛快衝出去，拐出庭園大門…

院子裡的樹木，怎麼看起來像是牛的犄角的形狀或者是長長馬臉加上修長四肢的形狀呢？而且，樹枝擺動的也很厲害，怎麼傍晚的風特別強勁，印象中很少出現這樣的強風，真奇怪。我想追出去看看卡爾，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好可怕的景象，那些像牛又像馬的形象，似乎在阻攔我的前進，那條通往大門的小徑，怎麼這時候似乎變成一條窄窄的獨木橋，這是要去 Naraka* 的橋嗎？

『時聞鬼哭與神號，
　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並馬面，
　猙獰把守奈河橋。』《西遊記》第11回

呀！哪裡來的女子聲音，是牆外！？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呢？難不成卡爾又出現靈視，聲音也變了？不～～～卡爾，回來呀！非常召集是要你明天去報到，不是現在！有沒有方法讓卡爾回復正常，不然，至少讓我忘記卡爾失序的樣子…老婆婆，你在和我說話嗎？這碗湯喝了我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那我喝了，會不會也忘記了回家的路、忘了五個孩子呢？

「哐！」被清脆的撞擊聲帶回到現實的艾瑪，看到海倫哭得傷心，趕緊起身來到海倫旁邊，一把抱起她，輕輕撫著她的背：「寶貝，別哭別哭～怎麼哭得這麼厲害呢？怎麼了呢？媽咪秀秀～」

「爹地～爹地～」口齒尚不清晰的海倫，「我要爹地～」

「乖乖…爹地去服役了，要好幾天後才能回家…」

「媽咪，什麼是服役呢？爹地為什麼要去服役呢？」被艾瑪抱起來的海倫獲得安撫與回應後，原來的尖叫哭泣逐漸緩和，一旁的安妮的表情也放鬆了不少。於此同時，找到機會的法恩茲也提出他的疑惑，希望從艾瑪的嘴巴中得到答案。

「呃…」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能讓孩童明瞭的艾瑪，「…國家需要爹地去做事，所以會有幾天不在家…」

「可是我也需要爹地～」瑪莉安娜提出抗議，「我要告訴他，他做的肉桂捲很好吃，比之前帶回來的麵包還要好吃！我需要爹地！」幾乎要從座椅下來的瑪莉安娜，看著艾瑪，似乎打算採取更為激烈的手段表達他的抗議

南妮留意到瑪莉安娜的動作，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旁，伸出手想穩住她的情緒，奈何瑪莉安娜手腳更快，一屁股溜下椅子，南妮伸出手只摸到了桌面，不是她的手。

「媽咪，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想著爹地呢？」一手抱著一手撫著海倫的艾瑪，被瑪莉安娜突擊得幾乎無法招架，「…我…」

呀！牆外的聲音可是女子的聲音？當初卡爾在《危險療程*》裡和莎賓娜搞來搞去，搞起婚外情，搞得我心煩意亂，幾乎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拜託，我們才剛結婚不久！！要不是佛洛伊德先生介入，加上我發現自己懷孕在身，我才壓抑住內心的難過與憤怒，繼續留在這段婚姻裡。

這幾年，卡爾在工作上越來越順手，我們的孩子也接二連三出生，想說我們就可以進入平順的婚姻生活…

沒有！

想不到卡爾卸任精神分析大會主席後，陸陸續續出現靈視現象，整個人幾乎要崩解了！要不是遇到麵包師傅沃夫先生，這位神奇的東方人以他的手法，將卡爾又揉又捏的帶回正軌，恐怕我就失去卡爾了。

我需要卡爾！

妻子需要丈夫，白晝需要夜晚，飛鳥需要棲木，鯨魚需要海洋…我這需要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你跟我要六枚銅錢*才能渡船去對岸？不是，我只是要去找卡爾，為什麼要付錢？我像餓死鬼般貪心，不能從橋上過？最好是啦！那座橋這麼窄，根本無法踏足，你們是變相在搶錢吶！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讓你如此對待我*…

「…寶貝，你很想告訴他，肉桂捲很好吃，是吧…」艾瑪先是嘆了一口氣，決定直球回應瑪莉安娜的問題；「我也和你一樣，很想念爹地呢～思念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去吧！」並且用眼神示意南妮，再幫瑪莉安娜添一塊肉桂捲。

「你看，這塊肉桂捲有更多肉桂抹醬呢！」南妮夾起的肉桂捲明顯有更多塗佈的褐色抹醬，形成一股旋渦狀，「這樣子像不像湖邊風大時，捲起的波浪呢？」

德布西交響詩《海》於1905年發行時的總譜封面

「波浪嗎？」阿格奢聽到後，也湊過頭來想看仔細南妮說的波浪是什麼。「嗯…」伸直脖子側著的頭，直比鴿子保持頭部平衡還要平衡、比五軸穩定器還要穩定，阿格奢嚷著，「…不像，不像，這個比梵谷星夜的渦旋還要不足，連天上的卷雲都比不上哩～」

「我知道梵谷是誰！」一旁安靜坐著的九歲半格瑞特，找到機會也加進話題，「這個畫家我們老師曾提過，他的畫一直都賣不出去，生病後還割掉自己的耳朵，最後是槍殺自己，好可怕！」

四個孩子圍著一塊肉桂捲，看著上面的褐色渦紋，要不伸出手指沾點抹醬嘗，要不轉動盤子觀看，氣氛變得和諧熱絡，海倫也感染到兄姐們的開心，也開心的揮動雙手，伊伊呀呀的加入對話。

肉桂捲

呀！牆外的聲音可是卡爾的聲音？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裡，楞伽城十首魔王羅波那的妹妹首哩薄那迦，傾心於英俊的羅摩，想向他求愛，卻見到他美麗的妻子悉多。首哩薄那迦以為除掉羅摩的妻子就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打算一口吞下悉多，和間諜家家酒夜帷（とばり）想藉由打網球取代睡美人約兒（いばら姫）有87像。不料，首哩薄那迦沒有得逞，反而被羅摩的弟弟羅什曼那割掉鼻子和耳朵。

不甘心的首哩薄那迦，以三寸不爛之舌鼓動哥哥伽羅進攻羅摩，想不到伽羅全軍潰敗並且身亡。

愛不到就算了，受挫就算了，賠了手足也就算了。一顆心被貪婪佔據、只想得到羅摩的首哩薄那迦，慫恿哥哥羅波那劫掠悉多。

這回，羅波那沒有硬碰硬，而是派遣一個羅剎施用妖術變成漂亮的金鹿，實施分化之術，利用羅摩的英勇將他從悉多和羅什曼那賺了開來，引誘到森林深處。那羅剎在森林另一頭被羅摩視破後，發出淒厲的叫聲，又將悉多和羅什曼那分化，而那叫聲，便是模仿羅摩的聲音，引發悉多的焦慮，進而強迫羅什曼那去追尋羅摩的下落。

「呀！」

「是羅摩的呼救聲！？」

「不，嫂子，羅摩那麼英勇，不可能會呼救的！」

「你趕快去救他，快點！」

「嫂子，敵人見到羅摩連逃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傷了他呢？」

「你不肯去救你哥哥？」

「不，嫂子，羅摩吩咐我要守住你，別讓羅剎們接近你、傷害你。」

「你一定是希望羅摩死了，然後你就可以佔有我了。你這個私心的弟弟！」

「不，嫂子！」

「果然你存有私心，不肯去救你哥哥羅摩！」

「好…我立刻就去！」

「呀～～」

憂慮的悉多、落單的悉多、不會武功的悉多，終究還是敵不過有心算無計的羅波那，被截走了。

會是有人曉得我對卡爾過去紀錄的不安，趁機裝扮了女聲來打擊我嗎？

會是，我對卡爾的貪念，讓我在聽到任何女生的聲音，都想起那件事嗎？

會是，阿拉花瓜人採用深偽技術勾起我的恐懼嗎？

Starry Night, Vincent van Gogh

「媽咪，吃吃！」被艾瑪抱著的海倫，拿著一小塊肉桂捲往她的嘴巴塞，把艾瑪拉回到充滿香甜肉桂捲的世界。

法恩茲、瑪莉安娜笑得開心，阿格奢、格瑞特兩個大的則是偷偷笑著，不敢笑得太用力，南妮則是雙手一攤，不甘我的事。不曉得是從阿格奢還是葛瑞特還是誰，遞過一小塊肉桂捲給海倫，海倫拿著往艾瑪嘴巴塞。

「媽咪，吃吃！」海倫見艾瑪沒有回神過來，再度將肉桂捲往艾瑪的嘴巴塞。「吃吃～」

艾瑪開口接過海倫塞來的肉桂捲。

肉桂捲的香甜味像葛飾北齋冨嶽三十六景《神奈川沖浪裏》的津波，層層沖擊艾瑪的味蕾！

神奈川沖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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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掙扎扭動尖叫，見 Tronick's Still Face Experimen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1Jw0-LExyc

*Naraka，奈河，佛經中「地獄」（Naraka）音譯，奈河就是地獄。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77709/fullpage

*危險療程：心理學大師榮格、佛洛伊德，與她的故事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94973

*六個銅錢。在日本傳說裡，要渡過冥河三途川需要六枚銅錢。
圖片：土佐光信所繪十王圖中的三途川
https://ja-m-wikipedia-org.translate.goog/wiki/%E4%B8%89%E9%80%94%E5%B7%9D?_x_tr_sl=ja&_x_tr_tl=zh-TW&_x_tr_hl=zh-TW&_x_tr_pto=sc

*你如此對待我。鄭怡【小雨來得正是時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LTwZlAlKoI

*Vincent van Gogh. The Starry Night
https://www.moma.org/artists/2206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292709

*《海》、《神奈川沖浪裏》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A5%9E%E5%A5%88%E5%B7%9D%E6%B2%96%E6%B5%AA%E8%A3%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