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經歷第一位失智親人是我的外婆,對外婆的印象還有些不夠深入,我只記得有時外婆不記得我是誰,而當還是小學生的我聽到外婆對我講著日文時,阿姨臉上一臉錯愕的拉著我到旁邊去時,我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外婆以為我是日本人,而她總要回去一個她口中的「家」。
這幾天我因爲處理一些事務而回到了故鄉,順道去看我的阿嬤。阿嬤是自小帶我長大的親人,而家裡錯綜復雜的關係,阿嬤後來被帶到了老人院,然後有天護理師告訴我:「阿嬤的CDR分數是1。」用著這樣的共通語言來告訴我,我的阿嬤失智了。
「Clinical Dementia Rating」是臨床失智評估的分數,0分意味著是健康而沒有記憶喪失;0.5分是輕微的遺忘、對於回憶片段的遺忘;1分是對於最近事物可能的遺忘並且影響了日常生活,同時代表著輕度失智;2分是中度失智,嚴重的記憶喪失、只記得很熟悉的事情,並且無法在記得新的事物了;3分是重度失智,嚴重的記憶喪失,並且只有片段的回憶。
過去我總是很匆忙的只能透過週休二日時過來看一下阿嬤後,便急忙的搭著火車回去忙碌。而這次我是開車回來,因此有較多的時間能與阿嬤相處。
她開始告訴我她又再婚,因此有一個我不知道的「阿公」。而這個阿公要來接她回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她有很多的錢、很多的食物、很多自己喜歡的一切。
然後她開始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到門口,到了傍晚時,我準備做菜時卻發現瓦斯被關了起來,所有的門都被關了起來。
阿嬤說「還不換衣服,阿公要來接我們走了」,然後手上提著中午吃剩的便當,說著是要帶回去吃的。
我開始回憶起當時外婆也總說著要回「家」的那件事,接著,更多的回憶又湧了上來,想起了自己過去接觸的老人病患也有相同的情形,我開始思索著這些老人為何總會想回那個想像中的「家」呢?
失智症(Dementia)當中,最為常見的稱為阿茲海默爾症(Alzheimer's disease),這類型的患者在心智都開始退化後,我們前面有提到的記憶也會回到自己較為熟悉的早期記憶,因此可能會開始覺得自己長期住的家不是家的情形。
這樣的「認不出來」有時卻道進了許多無法訴說的苦。
在我看來,我總會覺得這些回憶背後擁有著許多「潛意識裡的正向期待」。
舉我阿嬤的例子來談,在阿嬤幻想的家裡,有著許多錢,那是因為她遇到了許多「錢」的問題,兒子欠債而逃到國外、家裡為了生計而苦、從富貴進入到貧窮的生活裡,這些都是關於錢的問題,因此「錢」何其重要,深深植入了潛意識當中,而只要有很多很多的錢,這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有時望著這些比你年長卻退化成小孩的老人,我想作為親人的我們心中也充滿著許多無法訴說的苦。當我無法承受阿嬤變成另外一個樣子時,我語重心長的告訴她:「你可以不要再說這些不存在的事了嗎?」。
而當她反應激動並且生氣的告訴你這些都是真的,她那副樣子會讓你不禁去思考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然後,我們卻無能為力的望著眼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這是當我望著失智親人時想到的形容詞,因為這張熟悉的面孔卻表現著我無法理解以及接受的行為與言語。
有時這樣的情形一次可能還好,但次數多著之後,我生氣的告訴她請她自己去,我沒有要跟著去,然後她也生氣地走了出去。一個下午後,看著夜色漸暗,阿嬤還是沒回家,我便循著她說的路,沿路找著她。
當以為真的要請人協尋時,我才看到坐在路邊的阿嬤。
但當我看到她的時候,我忍住擔心的淚水,問著她:「他們來了嗎?」。
然後阿嬤生氣的沿路抱怨,我帶著她到便利商店買了晚餐,她選了咖哩飯和布丁要吃,回到家幫她撕好膜後,我看著這個眼前所言所行都不再是她的。
以我國最新的統計數據,我們可以知道我國在109年統計有三百萬的65歲以上老年人口,而其中的18.06%是輕微認知障礙(MCI),再來便是失智症佔7.71%,每12位老人便有1位失智症患者。這也是為何我國需要推進長照計劃來解決高齡人口的問題。
而許多醫療人員也提出了建議,失智症是會有生命危險的,除了自己可能觸及危險情境外,也有可能因為生理機能的退化而喪失性命。
重度失智症患者的生活會是不會進食、上廁所等自理大小事,聽不懂別人說的話並且也無法好好表達自己,行動不穩且易跌倒,吞嚥困難影響進食等,也因此許多醫療人員也提出了減緩失能,又或著如何應對這些失智症老人的方式,協助這些辛苦的家屬。
其中最重要也最殘酷的是要家屬來與失智症親人的「後事」,趁親屬還有「自我意識」時來好好談論這件事。
我做的事便是錄下了生前遺願,因為我並不知道阿嬤能這樣維持多久,至少趁她還能好好說話,表達自己時好好的說。
但我的問法非常的不客氣,「如果你明天就死了怎麼辦?」我問道。
阿嬤好像觸電般的愣住,看著那副臉上的表情,我的眼淚也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