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於是恐,使使獻馬,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問群臣議:許加:「必先內聘,然後遣女。」烏孫以馬千匹聘。漢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以妻焉。賜乘輿服御物,為備官屬宦待御數百人,贈送甚盛。烏孫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公主至其國,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以幣帛賜王左右貴人。昆莫年老,語言不通,公主悲愁,自為作歌曰: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思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天子聞而憐之,閒歲遣使者持帷帳錦繡給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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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曾想過,會有離開中土的一日!更沒想過的是,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她原只是小小江都王之女,那日,她還在園裡與侍兒遊耍,一名女婢匆匆而來,掩不住神色驚慌。
「小……姐……,王……王爺喚妳……至花廳……」
她奇怪女婢那張惶的眼神,問也不答。只得匆匆趕赴花廳。
「和親?!」
她的世界頓成裂帛!
再看不見嚴父的老淚縱橫,聽不見慈母的呼天喊地,她腦海裡只那麼一個念頭:「再回不來了!」
以公主之名,浩蕩送嫁的一路上,天子憐她寂寞,派遣樂妓馬上奏琵琶以慰悅,一曲一曲輕攏慢撚,呵,可誰知曉,她心中的悲苦卻不是那樂音所能奏出的啊!一聲雅樂一回頭,直到雙親的身影漸行漸遠,怕是……永無再見之日了……
烏孫。
多麼陌生的名字啊!她就要在這裡終老一生了嗎?
見到人說是天的丈夫那一刻,她知道這是就命了!命裡註該她夫老態龍鍾,註該兩人語言不通,註該她……她真的就註該落得這樣的命嗎?
在這荒漠,她的淚是唯一的甘泉。
未幾,聞說匈奴王亦遣女妻烏孫王,封她為右夫人,封匈奴為左夫人;王,好不得意。人人等著看她反應,她漠然,沒什麼好爭的,這名份,她一點也不想要!
終歲落寞,漸漸地她有了個習慣,不時仰望著長空翱翔過的鵠鳥……多麼希望是自己啊!悲愁的心,自作為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託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思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她的悲情,輾轉傳至中土天子耳中。那年,中土派來了使者,持帷帳錦繡賜之。見那金碧輝煌,她不禁悲從中來,她求的不是這些啊!她只求,只求有朝一日烏孫王厭了她,倦了她,她還有返回中土的時候。
日子也就這麼過了數冬,烏孫王駕崩的消息傳至她宮室時,她滴淚未流,一個從沒付出過感情的人,教她如何心傷?
原本以為,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心如古井水地過完她的一生了。
當那個該喚她一聲「祖奶奶」的岑陬即將繼位並迎娶她為妻的消息傳來時,她彷彿回到了那年乍聞和親的一刻!她原以為,再不會有比那更教人難堪、教人心傷的事了,而今,她卻要淪落到「祖妻孫繼」!
不!她怎能接受這樣的事!即便她遠嫁到這蠻荒,她的骨子裡、血液裡,流的依舊是中原女子的貞德啊!
於是上書漢天子。
「小姐!」隨她入大漠的侍兒興沖沖入室,嘴裡喊的仍是舊稱,這是她的堅持。
「何事?」她的語調,一貫的淡漠。
「京師派人來了信。」侍兒知她上書一事,如今來了回覆,自是耽擱不得。
她露出難得的緊張,搶過侍兒手中的書函,顫巍巍地拆開……
「皇上怎麼說?是不是准咱們回京啦?」侍兒問道。
手中的信飄然落地,她的雙瞳至此淚落……
「天子說……說……」
在其國,從其俗。我欲與烏孫共滅胡。
這就是她朝盼暮盼的答案。
再嫁岑陬的前日,她放縱自己最後一次的痛哭。
她知道,此後,這顆心再無活絡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