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義的想像傾向於極大或極小之物,不喜觀中庸之道。浪漫主義的想像輕易地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
相對於中庸之道,正因為有極端之分才有中庸的產生,如光明∕黑暗、高∕低、混亂∕形式、頭腦∕身體等這類兩極化的價值觀念。但海德格認為,沒有主客對立的問題,因為我們就生活在這世界,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沒有極端或中庸之分,有的就是一個整體。而體驗這個整體,單靠人類的理性是不夠的,浪漫的渴望,讓我們有從理性過渡到感性、過渡到自然的可能。
浪漫是一種渴望,渴望跳脫理性主宰的極端─文明的兩極化價值觀。在文明的兩極化價值觀下,自然相對於文明是較退步的、黑暗的、原始的。那麼為什麼還需要自然?或說為什麼探險家還亟欲親近自然?
書中描述了沙漠綠洲與極地冰原這兩種讓人們相信、意識到,地球有某處是人類永遠無法改變的永恆圖畫,為什麼探險家(包含科學家、極地超馬運動員)願意冒著死亡的危險到達這遠離安逸生活的環境?是什麼讓他們產生這樣的動力?因為探險家們具有追求精神和美學上的渴望,這樣的渴望需要喪失對自我的意識,並且某種程度上迷戀死亡,而這逃脫專斷理性的浪漫情懷。
在這個講求自我、自由、理性的現代社會,遺忘了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這一事實;遺忘了我們除了自己把握自我之外,還有將自我交給自然的可能,因為自我(意識)是自然的一部分。探險家在面對那無法改變的自然時,在那永恆的感覺中產生一種非理性、非語言所能描述的魅力。如同我們站在千年神木前,那超越時空永恆存在的感覺,突然遺忘了自我,覺得自我渺小得不值一顧,自然像是用萬年、億年的眼睛,看著人們生活中的庸庸碌碌。
探險家在這渴望死亡、渴望親近自然的浪漫中,處於孤獨、孤立、看似無目的的狀態;遠離了文明、遠離了社會、遠離了家。但「家」或說家庭、家人,才是探險的出發點與目的地,當我們遠離舒適及關愛,我們才有機會脫離專斷的理性,重新省思我們對家庭的理解。
但隨著越來越便利的文明生活,人們離自然越來越遠。過去,人們在農村夏天耕作、冬天休息,但到了城市文明,人們夏天在鄉村耕作,冬天卻在城市,使得城市生氣勃勃,使城市與自然的季節性完全相反。另外在自然中,當日光褪去,人的意識也應該減弱,但電燈的發明征服了黑夜,人類對自然黑夜的恐懼不復存在,且延長了意識,但卻同時暴露了人類的愚昧。人們的工作時間變得更長、夜晚不再只屬於家庭、休息,各式各樣五光十色的夜生活,讓人們更喜歡外出,沉溺於酗酒並做出其他不端行為。如何讓城市文明有浪漫的可能?如何在理性的文明城市生活,又能兼具非理性、不符合社會期望、不計較自我所產生後果等浪漫情懷?那就必須發揮我們浪漫的想像力。
我們可以在城市的公園、屋頂農場中領略到自然,但在自然中卻無法領略城市。因為領略是自我的、城市是人類的,城市能夠實現人類的能力,但自然卻能夠啟發人類的潛力。當我們追求極端的價值,例如極端的孤獨、極端的寧靜、極端的黑暗、極端的星空、極端的意義,必須遠離城市文明,走進自然,才能真正揭示我們的終極渴望。
地理學曾經是浪漫的,一種對生活規範、對穩定理想的反叛,然現在的地理學卻只教育地圖上的知識,地理現象的成因、特殊的地理景觀、甚至宇宙結構等。必須將重點重新轉移到「家」;「家」不但是地理學的起點,也是地理學的終點。當浪漫成為一種思考方式,一種反智、反理性、反兩極化的思考方式,停止盲目推崇抽象理念的知識學習,轉為更加關注實際應用層面的各種技能與體驗;沒有這樣的浪漫,我們將錯失欣賞卓越崇高的景觀。
2018/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