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馬世芳老師再次公布了他在台科大「文藝發展與流行音樂文化」課堂上做的「最能代表我這代人的一首歌」統計。這份統計從2012起已經做了十多年,學生需要以「最能代表我這代人的一首歌」寫期中作業,歌曲不限國籍語種,但需要為十年內發行的作品。近幾次公布的統計中,學生基本上已經大多是千禧年後出生的人了。
今年的第一名,是「康士坦的變化球」的〈美好的事可不可以發生在我身上〉。取代了蟬聯好幾個學期,「好樂團」的〈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乍看之下,一首談的是美好、一首說的是沒用,好像世界是在往些許樂觀的方向前進。但進到歌詞裡面,又似乎,它們在談的並不是相差太多的處境。
雖然我應該是和好樂團同一個世代的人才對,但其實我一點也沒辦法對那首歌感同身受。我能感受到生活的一些無奈與掙扎,但我無法產生那種「認命」、「也就只是這樣而已」的感覺。聽著的時候甚至產生一種類似於恨鐵不成鋼的懷疑,覺得難道你們就這麼把「沒有用」這樣的標籤吞下去了嗎?
時間往前,在這首歌長居榜首的這兩年多之前,第一名的歌曲是〈島嶼天光〉。我相信會選〈島嶼天光〉的那些學生,思考的問題是太陽花運動之後造成的影響,無論是政治上、還是個人對社會議題的態度上。這些人相信他們所屬的時代的人們想要做出一些改變,於是將其視為時代歌曲的代表。但為什麼幾年內,年輕人會轉而認同「覺得自己最多就是這樣」、「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以及「我們只喜歡小確幸/放棄去改變不公平」這樣的歌詞呢?
我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一種我過去未曾想過卻猛然意識到的可能性是:這些兩千年後出生的人,他們從兩個方向都被認為是不足的。他們既沒有那些老一輩的人要求的「職場上的拚勁」或「任勞任怨」,也錯過了我們這輩挺身去對抗政府和社會不公的那些場景。「318運動」就像「野草莓運動」、「野百合運動」一樣,只是一個歷史事件。小時候聽說過,但也就是聽說過。
不只是那些我們也反對的傳統價值在說他們沒有用。帶著進步價值的人也隱約地覺得他們沒有用。在職場上越爬越高是一種迂腐的價值,但我們相信重要的那些事情,對他們而言可能也只是一種外部強加的「政治正確」。
「是啊,社會不公平,你們說的對。我不會加入那些汲汲營營的、不擇手段的人,但為什麼我不能過好我的日子就好了。」如果人們有些時候是這樣想的話,這首歌能得到如此共鳴就說得通了。
〈美好的事可不可以發生在我身上〉的歌名好像多了一點盼望,但歌詞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這首歌裡的主人公好像過的比前一首歌裡的人好一些。但那些他們所擁有的、其他人眼中的「小確幸」卻也並非他們自發去追求的。
而是剛好自己在足夠可欲的時間點上、出生在足夠可欲的階級中,「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地,繼承了前面的人的努力與失敗與無奈,只能繼續走、繼續「安靜地運轉」。
當然,由於這樣的統計是發生在課堂上,且是作業的一部分。所以學生們在思考的時候可能會朝向一些他們更覺得知道怎麼論述的歌曲去設想,也許因此有一定的偏向性。但這大概也實實在在地是他們當前遭遇到的處境。
大選結束後兩天,我看到魏揚臉書上的一篇〈我們已經成為我們曾經最討厭的大人了嗎?〉。第一時間的感覺是:怎麼能這樣類比,對公共議題與識讀之重視與倡議,和過去我們討厭的那種說教言論是很不一樣的情況吧?
但也許我是錯的,也許從聽者的角度來說,從來就沒有那麼不一樣。沒有實質的權力、地位、資源;也沒有那自認堅定又充實的理念和價值目標。這一個時代其實有這一個時代的話想說,但進步價值和保守價值卻都緊踩著他們的對立面,一句不聽地說著他們的不是。
「委屈時只敢這樣喃喃自語」。說不定,歌詞裡最給予年輕聽者共鳴的其實是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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