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卻大膽，猥褻卻風雅，即是春畫的魅力。」
今天想來聊一部非常有意思的日本電影，2023年上映的《春畫先生》
這部電影所謂的「春畫」，應該可以說專指江戶時期以浮世繪這樣形式的版畫為媒材，所製作出來的春宮畫。當然電影當中有些文物是繪師的手繪原作。不過不管是版畫還是手繪稿，電影是以「春宮畫」這個主題的文物來作為故事的發展。
說到這裡可能需要先釐清兩件事，首先雖然電影的主題是春畫，但電影與劇情本身並不色情，若真要抓毛病的話可能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情色。電影裡畫作文物當中描繪的性器官與交媾場景，導演予以毫不掩飾地大方呈現。雖然那是浮世繪的套色版畫或水墨手繪稿，但我想應該還是會被分類為限制級吧，結果不然，這部電影在日本上映是15禁。另外還要先說明的是，劇情的發展雖是圍繞著藝術文物所發生的故事，也許會讓人在直觀上認為這部電影可能是很嚴肅的硬電影。其實又不然，這是部不搞笑的喜劇片，不搞笑，但非常的好笑。然而說到這裡又產生了一個矛盾的現象，這部電影從頭到尾沒有搞笑的演出，其喜感是透過導演超級嚴謹的拍攝手段且用嚴肅的意念傳達予以營造呈現，使得這部喜劇片不只詼諧，還有著相當精緻的深度。
順帶說明，這麼厲害的導演是鹽田明彥。奇怪的是鹽田導演拍過的粉紅映畫《濕濡的女人》，其中相當多的情色場面，但每每觀賞我都覺得好像是在做功課，始終無法看完。也許將來有機會另開篇章再來聊聊那部粉紅電影，不過要等我耐著性子完整看完再說。
「妳對於春畫這種東西，認為只不過是惡趣味地描繪性器的露出與交合，只不過是為了煽動男人的性欲的猥褻畫作吧？」
這是電影裡男主角初次見到女主角時的提問。當我們在看江戶浮世繪留傳下來的春畫時，很容易被畫中細膩描繪的男女性器官吸引住目光，然而當電影裡的春畫先生拿塊文鎮遮住那個部分，女主角，或是說我們這樣的看倌便能從畫裡讀到許多豐富的訊息。諸如被汗水滲潤的和服、夏衣布料的通透質感、從畫中女人拳起的腳趾讀出她正處於什麼樣的感官、畫中男人的眼神透露著他正盤算著什麼心思等等。透過春畫的賞析，能夠讀出的不只是那個時代的床笫活動，還有深閨密事，非常有趣。
春畫在江戶時期也稱為「笑繪」，我想很少人在看A片時會痛心疾首的為憂國憂民而愁眉不展吧？看了應該會開心歡笑的暫時忘卻現實上的煩憂，春畫因此而受到當時庶民的喜愛。那個時期大多數著名的浮世繪藝術家，如鈴木晴信、鳥居清長、喜多川歌麿、葛飾北齋和歌川國定等都曾創作過春畫，由於當時春畫可以說是相當有市場，因此春畫也是當時繪師很主流的創作。男主角說：「在那個年代春畫是可以大大方方欣賞無人討厭的東西，朋友男女能夠共同鑑賞享受樂趣，直到明治時期隨著禁慾主義的基督教文化傳入，亟欲西化的明治政府才開始否定禁絕傳統日本一切性文化與風俗，以春畫為主題的浮世繪成了被取締的標的，性愛與不拘小節的搞笑文化為一體的時代，終於也落下了帷幕。」
說到浮世繪的春畫，不能不說說喜多川歌麿與葛飾北齋這兩位重量級的繪師。在浮世繪的春畫當中，歌麿繪製了許多深刻描繪性交、性器官的作品，精緻且生動。許多匿名的春畫作品經過鑑定也是出自於歌麿之手，在這領域，歌麿的風格不但獨到大膽且相當細膩精彩。而北齋在這領域最讓人所津津樂道的，當然就屬美女與章魚系列的作品。雖然畫作當中沒有男女交媾的性愛場面，然而畫面裡美女酖溺於章魚觸手對其身體、乳房的纏繞撩撥，章魚口器對女子下體、嘴巴的慰安，還有章魚那迥異於人類的詭異眼神，在在都更加引人遐思。電影裡男主角曾簡單的論述，喜多川歌麿與葛氏北齋的春畫有何不同？歌麿是不斷與女人行魚水之歡然後畫春畫，北齋是捨不得和女人行魚水之歡的那個時間，寧可來畫春畫。也許真是因為如此，兩位大師的春畫截然不同。
劇中由內野聖陽飾演的男主角是個研究春畫的權威學者，其嚴肅的面容透露著一種反差的喜感，他一出現就嚴肅不起來。由北香那飾演的女主角是一個情緒藏不住的可愛女子，善妒愛吃醋的性格讓她電影裡許多時間都在用殺氣騰騰的眼神殺人。但也由於情緒藏不住，女主角往往一經刺激（催情），便連呼吸都透著濃濃的情慾。美麗的女主角是這部電影裡主要的情色來源，至於有沒有情色的演出？請自己去觀影確認。電影當中唯一的喜劇演出的大概就是由柄本佑演出的男配角了。這位演員的演出一向都是自然流露不做作，他應該是日本影壇繼緒形拳後演出做多做愛戲的男性情色擔當（當然是粉紅映畫除外）。劇中迷戀老師（男主角）的女主角，卻得被迫跟老師這個年輕的弟子不斷上床，只因老師只喜歡聽直播裡女主角高潮的喘息聲音。這個變態設定本身就讓劇情充滿衝突的喜感，也為劇中的愛情設下了更多的難題與障礙。
我還是想來說說導演鹽田明彥的美學手法，電影裡他在空間與光線的構成布局有他非常獨到的見解。有別於其他導演喜歡橫向運鏡，鹽田在這部電影當中非常喜歡定幕在遠近不同空間的調度，讓演員穿梭於不同光線反差的遠近空間當中營造出畫面的深度，但又不利用廣角鏡去過度誇示空間效果，反而使得這樣的空間視覺感官深邃而微妙，雖然柔和，但我個人認為非常有魅力。電影當中的畫面設計都相當講究，大家觀影時一定要用心體會，這樣的手法電影當中非常多，很容易就能發現。
另外對於這樣古典的文物題材，導演卻罕用傳統的日本古典音樂做配樂。除了一場北齋的手稿賞析會裡些許使用上三味線與日本琵琶作為環境音樂外，劇中主要的BGM是融合了雷鬼、節奏藍調與拉丁風格，很像我喜歡的一名法國籍阿爾及利亞裔的歌手SOHA的音樂，雖然衝突卻不違和。
這部電影裡有個非常有意思的隱喻不斷出現，就是女主角常常握在手裡的那條鰹節（柴魚）。女主角纖柔軟嫩的手握著一根粗老邦硬的鰹節在鉋刀上來回刨啊刨，刨出乾巴巴的柴魚花，然後用那滿滿的柴魚花煮出一鍋甘美的滋潤，好沉澱、好人生。傳統的日式湯底當中，有別於味噌湯的庶民風味，以柴魚為基底的高湯更多了一層老生活的風雅韻味。這樣的隱喻，是謂：纖細卻大膽，猥褻卻風雅，這即是春畫的魅力。
好吧，一部以春畫為主題的電影，觀看起來卻很不情色，但其實導演在整部電影當中，給足給滿了許多情色的細節及元素讓觀眾自己去體會，這可能也是這部電影另一個觀看的樂趣。每個觀影人都能去發現不同的隱喻，推薦這部有趣的好電影，《春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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