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我上一篇發文,好朋友在第一時間傳簡訊來,建議我可以找時間讀一下<轉變之書>。這本書陪伴她度過了人生的巨變,在不同階段重閱,也每每助她穿越迷霧。
我從善如流,同時對這本暢銷四十年、被譽為史上最重要的心靈成長經典之作,充滿一探究竟的好奇。豈料它並不好找,沒有電子版,跑了幾間離我最近的實體書店,也是缺貨狀態。最後,我上網預訂了為數極低的庫存,感覺自己又變回等待郵差送情書來的小女孩。
讀過的朋友告訴我,<轉變之書>,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會在面臨重大轉變的時候出現,既是一個預告信號,更可作為路引指標,讓我們真正踏上轉變之途,學會以正確的心態看待結束,亦安於過渡。
昨晚夜跑的時候,偶然聽到劉軒過往的Podcast節目,他用第一次在深水湖游泳的經歷,來呼應<轉變之書>描述生命陷入進退維谷的恐慌:「這種感覺就像我們想從河邊碼頭出發到對岸,可是行到一半時,卻發覺對岸已經消失不見,而回頭看原先的碼頭,則發現它已經崩塌,消失在水流之中。」
聽著聽著,不知不覺熱淚交融,與汗水齊齊滴落在燠熱的夜空。我想起這集節目,曾在通勤時收聽過,<轉變之書>當時並未引起我的關注,直到現在,它再度與我正面交逢。像極了人生的每一處轉折,其實都有預先的鋪陳,提醒現階段應完成的任務,如若坐視不理,會在下一階段反撲。
作者布瑞奇博士在書裡提到的轉變必經三階段:結束、過渡期、新起點,如今我開始試著理解「結束」的意義與重要性,也依循書裡的脈絡,一一整理生命中重大的「結束」,這是轉變之所以發生的開始。
每個人面對「結束」的策略和風格,和童年經驗息息相關,自此左右了我們面對轉變的態度。我印象所及、帶給我最大衝擊的「結束」,都來自近親的驟逝。嚴格來說,爺爺、奶奶、外婆,在離世前都已纏綿病榻多時,只是緜延的病況,使我一直錯覺,在他們離開前,一定會有一段完整的時間,讓我可以準備好跟他們告別。
結果,我大錯特錯,他們在極其平常、令我猝不及防的日子離開,與我生活時間最長的外婆,我甚至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消息傳來那天,我正為一群年輕的孩子們進行慶功宴,他們在拉鋸的賽事裡取得最終的勝利,歡天喜地向我舉杯,慶賀光明人生近在眼前,而我墜入了死亡帶來的虛空深淵。
回想起來,我人生的轉變,有絕大的比例,都由這種表裡不和諧的「慶功宴」所啟動,每經歷一次死亡事件,就會將原本被動的我,推進變動多一點。像是獨立謀生、離開不那麼理想的工作、走入婚姻、成為母親。
所以,布瑞奇博士以為,「結束」並不是代表沒了、完了,就此畫下句點,而是往往牽引著新的開端,只有放手、放空,讓生命騰出地來,新的旅程才會隨之啟動。
但在放手、放空之後,一個混沌不明的世界撲面而來,布瑞奇博士將之形容為「人世間的一片空曠之地,是孕育新自我的空檔期」,本該充分沉潛的過渡期,在現代社會,卻出現了一個普遍的問題:我們已經不再重視生命中這樣的空檔,只因空檔意味著甚麼也沒有。
如果人生的意義、生活的目的,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們通常會設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它們找回來。布瑞奇博士為這個現象,打了一個幽默又真實的比方,「轉變就好像過馬路一樣,一旦你離開了馬路的這邊,就應該盡快的走到對面去,不管你想做甚麼,都千萬別蹲在馬路中間想心事。」
寫完上一篇文章之後,我接到大量的私訊,很高興有這麼多陌生的朋友,願意和我分享自己私密的中年之路。而我發現,其中大部分的困頓與疑惑,源於過渡期的「無所適從」。我們以為勇敢結束某些階段任務以後,新的角色認同或人生標的會旋即出現,結果過了一個月、三個月、甚至是以年為單位,更長的時間,都還不知所從,那結束到底代表甚麼?抑或是我們不夠振作?
我喜歡布瑞奇博士看待過渡期的觀點,「在轉折時期,甚麼也沒做,其實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你不需要為自己的『無為』找理由或辯護。過渡期本來就該這樣,那些曾經讓我們成為『自己』的行為,在過去或許是有意義的,但此刻已經失去了意義。」
從宇宙能量的角度出發,混沌即是生命本身的樣態,只是還沒有被賦予具體的形式,因而使我們害怕,暗自祈禱不成規矩與方圓的狀態快點過去。但是,過渡期的存在,從來不是為了要形成更多規範,而是讓我們進行自我更新。
好比我昨天決定去染頭髮。已經超過五年沒有交由專業設計師染髮的我,抱持著在兩小時內、迅速改頭換面的高度期待。還特意找了一個從沒有消費過,但網路風評頗佳的髮廊。
設計師很認真地問了我很多問題,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的頭髮展現無與倫比的興趣與關懷。那些問題我都回答得很吃力,像是,我的目的究竟是要遮白髮、還是要做造型?我以為這應該是同一個目的。以及,想選擇整頭底色重整、還是可以接受不同線條挑抓的效果?天啊,我不知道耶,我只是想要看起來朝氣活潑,跟現在判若兩人。
設計師搖搖頭,直接回絕我。小姐,這是不可能的。
以我現在髮色的狀態,設計師僅建議漸次打亮明度,先把全頭的顏色歸齊,這樣,最快得經過1-2次的調整,若我還想要做點與眾不同的變化,「妳得先決定,是不是要保留現在的髮長?後面會有不同程度的做法。不管怎麼樣,小姐,妳起碼要預留半年的時間,給妳的頭髮。轉變不是一夕之間就可以做到的,就算有,那會徹底傷害妳的髮質跟頭皮。」
我覺得,設計師搞不好是宇宙派來的任務使者,趁我在過渡期想發狠做點傻事,以證明我沒有不思進取的時候,給我來個耳提面命。
轉變,不是一夕之間就可以做到的。我前半生面對的死亡重擊,卻都只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來向過去道別。也許,我從來都只是假裝自己、已經快速地在燈號變色之前,順利過渡到對向,但我的內在狀態,一直沒有跟著過去,還在跟「結束」過不去。
最後,設計師幫我調製了一款特殊色,在我最黑與最白的色差之間,取得深棕的平衡,又替我加了一點神祕的野莓紅,燈光下,髮色會呈現霧化的柔焦效果。設計師將我的髮彎吹得鬆鬆的,溫柔地告訴我:「小姐,每次站在光影裡,妳都會明顯感覺到髮色的不同。接下來,我們只要稍待一些時日,看看髮色會怎麼變化,也許之後妳就可以告訴我,妳想怎麼做選擇。」
我都快哭了。但是這一次,我不想再為自己身處於未知、緩慢、失去方向和時間感的過渡期而哭,我應該把這個造型,視為一次表裡如一的「慶祝」,慶祝我已經意識到,人生沒有任何事情,永遠不會結束,比起我常自問:我能從轉換中得到甚麼?現在我開始思考,此刻,我該學會放棄甚麼?
也慶祝我終於接受了,身而為人,總是需要過渡,這也是一種生命存在和運作的方式。我要遵行布瑞奇博士的建議,在小事上照顧好自己,專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得出一個答案,也不需要完成甚麼東西。
感到快樂,就盡量快樂,感到煩亂,放任自己煩亂。感到孤獨和傷心,全然去體會孤獨和傷心。在生命的過渡期,不要管甚麼是最好的反應,也不需要再去做出最好的反應。
只需要回歸到最真實的自己。以最真實的面目,體會所有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