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的紀律與情意

這張圖片想傳達的是一種情感。哈哈！

曾有朋友問我，身為一名接案的自由編輯，是不是很需要自我要求的「紀律」？或是要掌握好時間管理及工作心法？我的答案是：確實，紀律是需要的。

以「編輯」這份工作的合作對象來說，可能囊括了作者、美術設計師、攝影師、排版人員、校對人員等，有時還得與不同單位洽談授權，或是與其他窗口進行溝通，每個大大小小的面向都得關照，有時任何一個環節若有疏漏，甚至會牽一髮而動全身；以編輯的工作內容來說，從企劃、與作者討論、查證文稿，到修潤文字、校對內文、撰寫文案到整體包裝……哦！別忘了，出版還有截稿時間和印刷製程。

這麼看來，編輯工作某種程度上還真有點像「製造業」，如果沒有紀律，很容易遺漏了流程中的某個環節，結果就會像忘了加油的車子，就算內外裝備俱足，最後還是無法實際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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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認真想的話，這世上，好像很少有工作是不需要「紀律」的？

紀律的目的，是為了確保過程的嚴謹，以生產出高品質的產品。畢竟，沒有人想要花了錢卻買到不良品；以出版書籍來說，應該不會有讀者希望買到一本為了準時出版而勉強達陣的書，讀者在意的，不是一家出版社一年的出版品總量，他真正在意的是一本書的品質是否良好，值不值得在自己的書櫃裡，為這本書留下一個值得珍藏的專屬位置。

雖然「編輯」工作需要紀律，卻又絕對不僅止於此，否則，就可能把編輯工作給過度簡化了。這是因為，編輯工作中接觸的對象除了「文字」以外，大部分都是「人」。你可以試著想像一下：同一份文稿，由不同的編輯修潤起來的文字風格將會有所不同；而同一位作者或一位美術設計，若是跟不同的編輯合作，也勢必會激發出截然不同的火花。

有時候，編輯甚至會擔任類似像是作者的「經紀人」角色，構思作者寫作生涯的版圖，排定下一個寫作的計畫。此外，編輯往往是閱讀作者初稿的第一個讀者，文如其人，日子久了，彼此之間相知相惜的情誼，言談之間流動的默契，不言可喻。

說到這裡，記得日本作家小川洋子寫過一本散文書：《故事就這麼誕生了》（已絕版）。書中有一篇文章，就在描寫小川洋子與編輯寺田博先生之間的情誼。

小川洋子就是寫《博士熱愛的算式》一書的作者，她的文字有一種特別的氣味，尤其喜歡描寫一些獨特的生命姿態。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多多認識這位低調、卻受到歐洲許多讀者喜愛的日本作家。

我讀完小川洋子寫編輯寺田博的這篇文章後，心中有一股感動盈滿胸口。因此，我決定把這篇短文一個字一個字打完，分享給大家。希望你也會喜歡！^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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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父親

在文學世界裡留下珍貴足跡的編輯——寺田博先生，有很多與他來往親密的作家已寫過相關文章，輪不到我這樣的人來說些什麼，但我還是想把自己對寺田先生的感謝之情深深烙印在心裡，在此道出我個人的回憶。

一九八八年的秋天，我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當時前往位於九段下的福武書店，最初拜訪的即是寺田先生。那是我生平首次踏入出版社，也是初次和所謂編輯人士見面。

寺田先生連聲恭喜獲獎都沒說，取而代之的是如下的詢問。

「下一本小說寫得出來嗎？」

「如果下一部小說不能超越得獎作品，是無法刊登的喔。」

這句話反覆出現。

我絕非因得獎而得意忘形的人，寺田先生的氣勢幾乎讓我忘了自己是得獎的人，心情宛如被推落黑暗深淵裡。當然，下一本小說連一行都還沒開始寫。

「來參加頒獎典禮的人有瀨戶內寂聽、中上健次、津島佑子，對了，還有吉本芭娜娜，應該都會出席。島田雅彥因人在紐約無法前來。」

寺田先生口中說出的一連串作家名字震撼了我，讓惶恐的我幾乎無法開口。

和我同時期出道的男性作家正在猶豫著是否應該辭掉工作時，寺田先生不表示任何意見，只是說道：

「如果你能下定決心，我們會全力援助，讓你的生活無虞。」

這並非只是口頭上的說辭，可以聽出發自內心的真誠宣言。如果有編輯願意像雙親般支持，我應該能放心地認為自己能走下去。

獲得新人獎的兩年後，我獲選芥川獎時，寺田先生的建議很簡潔。

「頒獎典禮上的感言，只要說說感謝辭即可。」

沒必要取悅別人，也沒必要讓自己太突出。頒獎典禮的出席者你最年輕，要記住這一點，保持謙虛。

我因為工作太忙而吐露洩氣話，必定會被寺田先生注意。

「並沒有人拜託你，是你自己想寫才選擇的工作，絕不能抱怨。」

那時的寺田先生就像我的父親。他總是讓我想起能書寫自己喜歡的小說並以此為業的幸福。

例如在對談的工作結束，移動到用餐地點之時，寺田先生總是提醒我：「洗手間在那裡喔。」若無其事貼心地為我著想。從未被男性如此親切對待的我，不由得心情緊張。

「總是有很多人等著寺田先生。她們用心準備的飯菜，寺田先生都會全部吃完，所以肚子才會凸出來。」瀨戶內寂聽女士如此調侃並笑出來，一旁的寺田先生拚命反駁的表情，我永遠難忘。

在寺田先生離開福武書店，成為自由寫作人後，我依然在很多場合受到寺田先生的照顧。有什麼苦惱猶豫不決的事，只要找寺田先生商量，肯定沒錯。

能這麼想真的輕鬆很多。不光是我，很多作家都很依賴寺田先生。

當我成為芥川獎的評選委員時，聽相關人士說道：

「小川洋子是否認真寫作，寺田先生很掛念喔。就像在擔心已出嫁的女兒。」

聽到此，我不由得想，在文學的世界裡，我也遇到了像父親一樣的人。

今年（2010年）三月四日，我父親過世了，在準備葬禮的心慌意亂之時，接到寺田先生的訃聞。今年的春天對我來說，同時失去了親生與文學世界的兩位父親。

文章摘自：小川洋子，《故事就這麼誕生了》，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