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台北全滅：青暝蛇的暴虐到豢養
1911年，正是百年前的辛亥年，當中國武昌雙十之日正忙於革命建立中華民國；而當時的台北ー那個年代台灣正於日本轄下，與中華民國沒什麼關連ー正忙著救災復原家園。
1991年8月26、27日一颱風自南部而上，造成的水災尚未退卻，9/1另一颱風自基隆登陸。雙颱夾擊豐沛雨量匯入大嵙崁溪（今大漢溪，為便於與此書內容接軌，以下皆稱大嵙崁溪）、新店溪與基隆河，三大支流再匯入青暝蛇般的淡水河......
溪水暴漲三丈（約9.09公尺），程度堪比日本東北大地震掀起的海嘯，無人能控制暴怒的青暝蛇肆虐，災後屋毀人亡、台北盆地一片泥濘。
「台北全滅。」當時管轄台灣的日本總督府在報告資料上寫下這麼令人膽顫心驚的用語。
很難想像台北全滅是怎樣的狀況對嗎？我們來看看以下災損紀錄：
辛亥大水災的死亡、失蹤人數，遠超過有紀錄以來的歷個颱風災損。
上述紀錄還未納入因水患造成傳染病間接死傷的數字。加上那個年代人口調查的困難度，災損數字很有可能是被低估的。
即便在日本接管台灣以來，1901年即開始有水利規劃，但因經費、行政等各種因素進度緩慢，台北盆地幾乎每十年就來一次將之洗成泥盆地的大水災。
直到1911年的辛亥大水災，促使總督府積極推動各項水利建設。
濱野彌四郎、八田與一等技師規劃設計的台南水道與嘉南大圳更是在那之後的事了。
（延伸閱讀： 台南山上花園水道博物館：珍惜「理所當然」，百年前理想公衛都市發展溯源）
為什麼台北盆地這麼容易淹水？
作者從地形水系、水土保持等面向探討。
這條反覆肆虐的青暝蛇長什麼樣子？把淡水河流域圖拿出來看，可以看到大漢溪（大嵙崁）與新店溪交會、再於關渡與基隆河交會。再比對地形圖，關渡門是兩山狹峙的瓶頸之地，水流排出緩慢。
光是大嵙崁溪的流量即列為台灣第五大河。所以大嵙崁溪更是整治淡水河的重點之一。
作者林煒舒更分析台北盆地水土保持失利的遠因。
「茶、樟腦、鹿皮。」國高中時大家都背過，是明清時期以來的台灣三寶。
回顧荷領、明鄭、清領、日治時期樟腦產業的差異，包括伐植習慣政策、製腦技術，並推測出樟腦產業與當地水土保持的相關性。進一步推測伐樟與原住民爭地、引發原住民棲地限縮不滿而抗爭。
尤其伐樟後有一部分地區種下的是茶樹，對經濟成長有幫助卻不利水土保持。一旦天災發生，就是備受考驗的時候。
百年前的水利規劃仍澆灌後代
既然先後天因素造成台北盆地易發生水災，便只得為已成為政經要地的台北規劃治水政策。本書由政策目標開始，進一步提到規劃執行的人們。
說到治水，除了台灣人耳熟能詳的威廉巴爾頓、濱野彌四郎、八田與一等技師，作者更特別介紹幾乎被歷史遺忘卻對台灣極為重要的日籍韓裔技師張令紀。
張令紀是日月潭、嘉南大圳最早的測量與設計師。帶來當時最先進的美國建壩技術，不只學識淵博，還常以身作則帶領團隊深入山林考察水源地，需面對地形氣候考驗，還可能無意間捅到山蛭窩、或得小心避免與番人衝突。
1926年完工的基隆西勢壩為東亞第一座重力拱壩，使用多項當時引自美國的先進技術。雖曾有設計建造者為巴爾頓及濱野彌四郎的猜測，作者在比對人物年份表、調查西勢壩的特殊建造工法後，提出其設計者很有可能是張令紀的說法。
不知為何，台灣史料中對張令紀的紀錄非常少，幸好在其家鄉山口縣的張文庫還保有相關資料。《台北全滅》書中描述其為人風範、文采。看了會感動並感謝曾有這樣的人為台灣付出。
還有在技師們背後默默無名、徒手挖出桃園大圳的工人們，作者在收集資料時發現描述當時女坑工的隻字片語，才知道原來在坑內被視為禁忌的女人也曾有參與其中的紀錄；孤身在陰暗潮濕隧道中巡邏的巡水人，日復一日查看回報哪裡塌陷、哪裡損壞。
《一九一一，台北全滅》
慢慢地，淡水河這條易怒的青暝蛇緩下脾氣，從具有威脅性的巨蟒變成可供豢養的寵物蛇。
原本日本政府還欲建造大甲達見大堰堤，從美國運來建造胡佛大壩的機具，在日本九州門司港等待時機運來台灣，卻遇上戰爭，機具設備只得默默留在倉庫，戰後日本撤退，機具再也沒機會來台灣，卻在1948年重見天日，來到東京都協助興建小河內大壩，1957年竣工。
八田與一技師也無法在台灣完成其設計的達見大堰堤，若順利完成，當時會是亞洲第一高壩。還好這批在台灣建造設計水壩的技師們和先進的機具們都沒被埋沒，戰後帶著他們的技術經驗回到日本，開啟日本的巨型大壩時代。
歷史的似顏繪
閱讀的過程中，我常覺得歷史像是各畫家就現有的線索嘗試畫出的似顏繪，中間難免會因為出現其他目擊情報塗塗改改。如果接收到的描述不夠詳實、甚至有誤，就容易偏離歷史真正的長相。更多的時候，是歷史的真容湮沒在大量畫作，流傳後世的未必是最接近真實的、可能只是最吸引人們目光的、人們最想看的那張畫。
作者查閱資料相當仔細，包括當時的報紙、公文、地方誌、期刊論文、去尋訪相關人物，還曾跟著嚮導體驗走過水深及膝的漆黑漫長導水道。我想，即便我沒看過這段歷史的真面目，《一九一一，台北全滅》應該是畫得極接近這段歷史的似顏繪。
才近百年，這些與我們相關的歷史已逐漸被遺忘，如果沒有人紀錄及傳承，未來的台灣人更難以理解曾經發生過的事。幸而有像作者這樣的人，願意仔細梳理並用淺白的方式記錄下來。
前陣子有大禹治水是否該列入課綱的爭議，比起神話般的大禹治水，這些與台灣密切相關的內容才是應該放入選讀的，還能同時瞭解歷史、水文地理、人文智慧風範，並進一步思考現在的台灣有哪些問題需要整治。
任何整治工作向來不是一步到位，青暝蛇變寵物蛇的過程也花了數代人接棒、維護，它隨時還可能再度暴怒。謹記前人們的血淚，盡力在當下能做的做到更好。
日前凱米風災造成各地災情，尤其看到颱風日不得不通勤造成死傷的新聞感到難過......盼受災戶能早日修復家園、療癒創傷。
你可能也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