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院外,遠遠傳來巡夜報更的聲響。
通舖上,一大一小兩身影並列躺臥著;細碎的呼嚕聲,時不時自通舖響起。
三更半夜的童行堂,正值童子酣睡之時。
一抹銅青色的身影突兀地獨坐在直欞窗下。他肩披青衫,結髮垂置,手中捧著本陳舊的《法華經》,嘴裡哼哼唧唧、念念有詞。
藉著火盆裡的光,慧光使著他細瘦的食指,一字一字滑過書頁上的蠅頭小楷,一雙薄唇同時跟著一起輕輕歙動。
夜風穿透窗牖邊上那些密合不全的細小縫隙,吹晃柴火曳動;火光閃爍不定,一晃一晃地,照得書頁上光影斑駁難視。他吃力地讀了一陣經,直待兩眼生疼,方才停下手邊動作。
慧光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等到不適感稍緩,復又艱難地讀誦起來。
通舖上騰地響起同門翻身的動靜。
慧光僵挺著肩,含在嘴裡的吟誦聲當下一滯。
他微微欠身看去,是大寶師弟——他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在被衾裡,正像顆蟬蛹似地不安蠕動著。
慧光心生歉意,「師弟恁地還不睡下,是我夜裡讀經吵著你了?」怕吵醒在另一側熟睡的師兄,他壓低聲音訕訕地問。
好半晌後——
「不是......」悶悶的童音自被衾裡透出,動作卻是平息下來。
見大寶不再發作,慧光便也不以為意。
他垂下雙肩,繼續方才被打斷的修習。
慧光在與大寶相差無幾的年紀,便跟隨法空寺的化俗法師修行。
師父教學嚴,早早便教他學下《沙彌十戒經》,而今正學法華。
歷經三載,今年的他已滿十歲,再待個兩三年便能應祠部的法華經試。
饒是各州受牒得度的途徑有異——聽說在南方的州城,亦有靠高僧舉薦的門路;然而在現今的屏州,唯有在校考中通過試經的童子方能剃度受牒,待年紀滿二十後再師從戒師進一步持受圓滿的具足戒。
——在褚夏,唯有領得祠部牒的修行者才真正具備僧人的身份。
經本裡的生字晦澀,其實慧光也不太懂此些蘊含在字裡行間的佛理,卻覺更該抓緊零碎的休憩時間刻苦誦讀。
不想他方才重新沉浸在修習中,通舖上的大寶猛地又是一連串折騰--
在一陣窸窣作響中,慧光不由得放下經書。
「大寶......你身子不適麼?」他訥訥地問。
「沒、沒有......」
通舖上斷斷續續傳來被衾與席褥間交互摩擦的細碎聲響,另側的師兄卻兀是睡得安逸。
蒙著頭的大寶彷彿有所感應似地,每當慧光重新拾起經書便會重新動作起來......
如此翻來覆往好幾回後,慧光最終放下了他繃緊著的肩,在心底輕嘆一口氣。
「大寶,真是對不住啊,是我不該壞了堂主交代的規矩。」他將經書闔上,小聲告歉。「你莫要惱我,我這便收拾收拾,不擾你睡眠了。」
寺家生活規律有致,然而對於他們這般年紀的童行者來說,卻也是繁重的。
童子入門,尚不知理,往往是由最繁瑣的雜役開始磨礪心性。
他們這些在寺家修行的童子,每日除了從師修業外,舉凡挑水、灑掃、燒火等粗重活皆要做得,待到入夜熄燈後便是好生休養,即便是夜讀亦有夜讀的規矩該守。
慧光有些不捨地將手上的經書收放好,便除下披著禦寒的銅青色褊衫掛在架上。
他自箱櫃取出自己的被席,回身卻見大寶自被窩裡慢悠悠探出一顆頭來。
「師兄......」大寶瞇縫著雙小眼睛,眼裡的瞳仁正滴溜溜地轉。
「睡罷,師弟不用顧慮我的。」慧光一哂。
「唔......師兄......」大寶欲言又止。
「沒事的。」慧光在大寶邊上的空位躺平,「咱每晚些還要往施藥院去的,眼下再不睡,怕不是要在幫襯院裡那位阿師清點藥藏時打起瞌睡——道理我都省得的。」他淡然說道。
大寶卻倏地低吼一聲——
「師兄!」
「師、師弟?」
慧光一懍,只見大寶從被窩裡伸出早已掐得發白的手,冷不防便搭在自己肘上。
大寶雙目隱隱泛著水光,「我、我尿急......要小解......」他掐著慧光的手不住收緊,「快!憋不住了——」
蘆花衾下波瀾湧,就問茅廁何處尋?
下一回🍀8/21 22:30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