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善良的我們》：探討聲音在影視敘事中的重要性
如果有追蹤《不夠善良的我們》的相關社群，應該都還記得在1.2集開播之後，徐譽庭老師有發文哀號，因為有線電視系統的播出差異，導致聲音輸出爆炸的問題，後續還找了很多業界專業人士跟NCC開會協調
這件事情如果放在以前，對我來說可能不是什麼特別需要被注意的事情，甚至如果我今天是對這個主創有什麼成見的話，大概還會下意識的覺得他們在裝模作樣，就只是個聲音而已，是需要大驚小怪什麼
但是，如果你有去看過官方在5/7釋出的後期聲音花絮，或是其他電影的幕後製作花絮，或是之前由米奇·科斯汀執導的美國紀錄片─《電影音效傳奇：好萊塢之聲》，甚至你有自己拍過片的，你就會發現，很多我們以為是在拍攝現場捕捉到的聲音，其實都是在後期製作的時候添加上去的
例如第一集何瑞之在邀簡慶芬%%%的時候，那個用手輕拍簡慶芬手臂的%%%音效
從原始片段跟成片的對比就可以發現，如果沒有那個音效，何瑞之輕拍簡慶芬手臂的動作情緒，就會直接被削弱到近乎消失的地步，觀眾會忽略掉那個動作的敘事效果，無法有效的把人物的心理傳遞給觀眾，他跟簡慶芬之間的情感和他個性中可愛的地方，在那顆鏡頭裡面就會蕩然無存
何瑞之的邀請就會變成無力的催促，沒有夫妻之間該有的愛情化學效應，只剩下公事公辦的心態，這會讓這部劇的關鍵反轉，也就是何瑞之其實深愛簡慶芬的這件事，缺乏足夠的說服力，這看起來好像微不足道的一個音效，卻關係到何瑞之這個人物的刻劃，甚至是整部劇的成敗
李安：「電影就是視覺與聽覺，你只能靠畫面與聲音來呈現。」
現代所有的影視作品─電視劇、動畫、紀錄片、網路短片，畫面跟聲音的表現方式其實都是源自於電影，除了形式上的差異之外，基本上跟電影就是同樣的東西
當電影從無聲片進入到有聲片之後，伴隨著各種聲音(對白、音效、配樂)的出現，觀眾對鏡頭內空間的感知，也不再侷限於畫框之中，開始可以感知到畫外空間的存在，或是深入人物的內心，這些「聲音」自動在觀眾的腦內產生出了一個蒙太奇的效果，對整體敘事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例如第三集，Rebecca看到何瑞之老家鑰匙之後，走進何瑞之夢境中的那段劇情
觀眾跟隨著鑰匙開門的聲音，和Rebecca一起來到了何瑞之老家的門口，這段情節是沒有任何配樂的，全靠音效跟畫面去塑造情境和人物心境，包含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門被推開的聲音、周遭環境的雜音、Rebecca的腳步聲、手上裝便當的塑膠袋的摩擦聲、身上衣服的摩擦聲，以及Rebecca的呼吸聲
這些音效乍聽之下好像很雜亂，但實際上是很有層次的被堆疊在一起，就像一件緊身衣一樣，緊緊裹住Rebecca，精準的捕捉著Rebecca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一個呼吸，直接把觀眾拉進Rebecca的內心和所處情境
搭配第一人稱視點的手持鏡頭所產生的搖晃感，完全不用任何言語跟文字，觀眾就能深刻感受到Rebecca心中的忐忑不安
這一段的音效如果沒有處理好，全部撞在一起的話，Rebecca心中的忐忑跟不安就會變成煩躁，在情緒傳遞錯誤的狀況下，就會直接變成驚悚片，而如果沒有這些聲音的話，看起來又會像是Rebecca被車撞到
可以說，只要是依靠畫面和聲音進行敘事的影視作品，聽覺語言基本就占了整體敘事的50%，甚至很多時候還會超過
而由於劇情的關係，《不夠善良的我們》經常需要在現實、過去、夢境和潛意識之間來回穿梭，有時候還要構建出平行宇宙的存在
例如先前在1.2集劇評提到的，何瑞之和張怡靜在餐廳前那「薛丁格的嗨」，就是透過前兩次的畫面跟聲音引導，讓觀眾在第三次產生平行宇宙的幻聽效果
為了讓觀眾能夠自由穿梭不同時空，並維持敘事的一體性，這部劇大量運用了聲音先入的剪輯方式(J CUT)，將前後場戲進行流暢的轉場，或是配合前後兩個畫面的匹配元素，將觀眾拉進不同的時空
譬如于向立跟張怡靜在第二集因為曖昧照片的關係，在辦公室茶水間延續前一天晚上爭論的那段劇情，就是透過咖啡機運轉的聲音和由遠而近的機車引擎聲，將觀眾從茶水間拉到馬路上，同時加入于向立的大吼，領先觀眾的心理，讓觀眾感受張怡靜被于向立大吼的衝擊，並刻劃出于向立的不成熟和憋在心裡多時的委屈
又或是像第三集，從何瑞之在公司聽到關副總被退休的消息，到簡慶芬因為自己母親失智的關係，跟何瑞之在陽台發生爭執離開，總共10場戲(詳見劇本書)
※(場4)何瑞之幫同事開門 > (場5)何瑞之從同事口中聽到消息 > (場6)何瑞之回家跟簡慶芬講，簡慶芬燙了捲髮試探何瑞之 > (場7)何瑞之帶布布去老家附近山上抓鍬形蟲 > (場8)何瑞之回到老家聽到簡慶芬跟何媽吵架 > (場9)何瑞之跟簡慶芬和布布在家裡刮刮樂 > (場10)何瑞之開車帶簡慶芬和布布去跟簡慶芬家人聚餐，布布在後座打電動 > (場11)簡慶芬因為母親的關係與嫂嫂爭執 > (場12)簡慶芬試探母親狀況 > (場13)簡慶芬在陽台情緒炸裂，拒絕與何瑞之溝通
一般電視劇的作法，都是用硬切的方式，很粗暴地把前後場接在一起，不會太在意前後場的銜接方式，但這部劇卻透過聲音(人物對白、導航語音、刮刮樂音效)先入的方式，配合匹配元素的銜接(布布的電動音效)，讓這幾場戲的情節串聯變得很流暢，人物的情緒不會因為場景的切換而產生斷裂感，觀眾可以更深刻的感受到簡慶芬內心被一波接著一波的煩躁轟炸((對丈夫的疑心>對婆婆的不滿>對母親狀況的憂心和掙扎))，最後炸到布布跟何瑞之身上
從戲劇結構的角度來看，這幾場戲就像井然有序的交響樂章，每一部分都精心安排，而剪輯就像指揮家，賦予這段樂章更加鮮明和生動的表現
《不夠善良的我們》確實是我近幾年看過的台劇裡面，最具有視聽設計美感的一部，甚至在劇本書裡面就可以看到很多視聽設計的巧思，這是真的很難得，也非常值得大力讚賞的一件事情
不少人都認為編劇就只要會寫劇本就好，但如果編劇沒有導演的思維跟觀念，很多時候創作出來的東西就會跟想像不一樣，因為影視作品是依靠畫面跟聲音進行敘事的，而不是純靠文字描寫的文學作品，觀眾不是只看字幕，還必須要去看畫面，去聽聲音，如果缺乏視聽敘事的概念，就會很容易陷入自HIGH的困境，而且會忽略掉很多細節，導致看起來很不切實際，甚至跟現場產生衝撞都是常有的事情
有興趣真的可以搭配劇本書再重刷一次，你會發現很多令人驚喜的設計，如果想嘗試劇本寫作的話，這本劇本書是真的超級值得買，因為除了蘊含導演思維的寫作技巧、細膩的故事跟人物的設計概念，還有創作心得之外，連一些提案的訣竅和注意事項都有XD
本來是沒打算寫這篇的，但在跟朋友討論之後，覺得這些東西不分享實在太可惜，所以又碎念了一大篇
有沒有總評3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