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預計再三天試營運,所有員工今天開始正式上班,準備各種前置作業。我和老闆娘之前只通過幾次電話,今天總算一次見齊未來的老闆夫婦以及同事們,他們全是越南人。 老闆娘上前介紹大夥互相認識,老闆隨意打個招呼便走開,因為他只會幾句憋腳的英文。相較之下老闆娘的英文簡直好得不可思議,能和裝修工人對答如流,也能讀懂密密麻麻的銀行文件,聽說以前曾在澳洲企業裡做過主管。 老闆娘叫做米根,一頭齊肩的俐落短髮是濃濃的黑色,露出的耳垂上別著兩個小小發亮的黃金耳圈;眉毛和眼線紋了多年漸漸褪去,僵直的墨綠色線條讓人看了倍感壓力;左手無名指上掛著一顆亮閃閃的鑽石戒指,有龍眼核那麼大,總有意無意地擺動著。 她渾身散發著精明幹練、隨時想把人吞掉的氣勢,尤其是那咧到耳下的誇張微笑,更是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老闆理著平頭,身材中等,永遠穿著牛仔褲和不同顏色的POLO衫,腰間總掛著一大串鑰匙和一支折疊式手機,看上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叔,連名字也叫做毫無記憶點的巴比。雖說已在澳洲開了十多年餐館,也不知道手藝是不是真的?又聽說他有黑道背景?傳言不太可能空穴來風吧。 等其他同事各自去忙時,我主動上前再和米根確認薪資的事情。 「如果你能保證維持我的班表和薪水,我可以培訓其他員工做咖啡,並且至少在這裡工作三個月。」當時我的簽證只剩下四個月,就算這裡再爛再差,咬咬牙也就過了吧。 米根皮笑肉不笑地看似欣然同意這個條件,但她也不諱言地直說咖啡只是副產品,其他人能學多少是多少。 「你一杯咖啡是能賣多少?酒才能賺錢!」她吐出這句話的瞬間,不經意閃現最真實的腹黑嘴臉。 過幾天餐廳正式開張了,老闆煞有其事地在門口點了串鞭炮,炸得騎樓下轟隆作響,一堆散不去的煙硝和紙屑,嚇得來往的老外退避三舍。 米根派了兩個越南同事來和我學製作咖啡,因為其他人一句英文都不會,只能躲在廚房角落供老闆使喚。 女的叫做柔伊,身材瘦小乾癟,氣質吊兒郎當,剃著男孩般的短髮還抓起有如刺蝟的尖瀏海,整頭已經褪成布丁那般的黃黑配色。她說話時有個很討厭的習慣,老是呵呵假笑再翻個白眼,為了顯得自己很行? 男的和柔伊差不多高,但體型約為兩倍,梳著老派的西裝頭,大大的鼻子讓他看上去傻裡傻氣,憨厚誠懇的他叫做阿唐。 他倆年紀相仿,一前一後從越南來到澳洲,也盼著有朝一日能在此地取得永久居留權。 初步認識他們之後我便直接開始示範操作咖啡機以及講解一些基本的咖啡知識。阿唐還會拿出筆記本做記錄,柔伊則是全程愛聽不聽。「我之前在超市上班有用過幾次咖啡機,我想這些我都會。」她說。看我操作幾次,她更是胸有成竹、躍躍欲試。 「好,換你們試試看。」我看出她急著想證明自己。 她先是表明要做一杯卡布。我看著她從磨豆、填壓、萃取、蒸奶、融合,沒一個動作做對。冰牛奶都打到滾出了卻完全沒進氣,別說奶泡,都結奶皮了。她異常成功地做了一杯極其失敗的咖啡。一切正如我的預期,因此我並沒有太多情緒。 「呵呵,泡好像不太夠呢⋯。」她嘻嘻哈哈看著我說。 「呵呵,是不太夠。那你有想再了解的地方嗎?」我也學她笑了兩聲。 「目前沒有。」她又是一副戲謔的樣子,習慣性向上吊了眼球。 沒等她翻完白眼我已經轉身開始指導阿唐。反正既然她不問,我也沒必要告訴她。 雖然轉型作為中越餐館,但老闆夫婦從早餐時段到宵夜場都想撈,所以特地請了一個洋廚師只做早上七到十點。這位洋廚師一定非常便宜。 洋廚師叫做凱文,和妻子香朵剛從紐西蘭來到澳洲不久,生活急需用錢。當時香朵在米根經營的洗車廠裡賣力工作,幾乎沒有休息日。某天忽然聽見老闆巴比要招聘洋廚師,立刻上前推薦凱文,就算工資只有一半也無妨。 每天早上我都會給他夫婦俩做一杯咖啡,凱文只喝熱美式,香朵總是迫不及待啜一口熱熱暖暖的摩卡,再小跑步趕往洗車場上班。凱文對我說,「你應該去參加咖啡比賽,市區裡的人都做不出你這個味道,而且你的手法很穩定。」而香朵那滿足的表情,彷彿這是一天中唯一的幸福時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