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散文我更喜歡讀小說,比起寫散文我更喜歡寫小說,大概是書寫散文的先決條件是要暴露某部分真實的自己,這對我來說感覺怪奇怪(殊不知在書寫閱讀紀錄更會在無意間鋪著了自己)。
《明亮的谷地》進入我的視線是理所當然。無關乎作品本身,作者陳允元是我之前研究所的口試委員,是我在畢業過程很關鍵的人物,如果沒有他後面可以還要多兜幾個圈子才會畢業。允元老師在我投稿研討會時,因為對我的論文題目表示有興趣而保留了我發表的機會,那就像是彈珠台中一個細小的環節指對了位置,使小鋼球能順著球道抵達終點,並非一定要經過這個環節,但確實能讓我儘早達成目標。對我來說,不僅是懷抱能夠何以報答恩情,作品本身亦有可讀性,同接續閱讀陳友人新作品,從迥異的生活經驗中找到熟悉的記憶感召,延續對個人創作的想像及推動。
探究《明亮的谷地》的編輯脈絡,陳允元的後記提到它原先是從〈自由副刊〉的邀稿開始,接著吸引了本書特約編輯提出散文出版計畫,才開始有意識地以創作進行創作。分成四輯的架構,創作時間多集中在22年至24年,當中包含與追憶母親、與在新北生活、與取得博士學位結婚在此生根等等人生重大經歷。
論作者所記述的一切,不禁使我產生幾個深刻的心得:
從大學北移之後,陳允元沒有再特別回台南長居的時機。因此,當他在〈與老媽的一些記憶,以及我的文學史前史〉復盤小時候母親帶他逛過的台南書店,正是那麼恰好地,是鮮少我能跳脫身為台南人總是以食物為共鳴的記憶點。即便我與他描述的活動範圍不同,對於他熟悉的南台書局並不了解,但很能明白那就是我兒時在台南後站倉庫中的金典書局。門口的巨大榕樹作為標記,偶時還會有火車經過。以書店為起點,開展出陳允元爾後的寫詩經歷,再到懷念逝世的母親。這也是我覺得散文「危險」的地方,透過這樣的載體將種種人生事件連成一線,讓情感無所遁形。
延續第一點,書裡大量談到陳允元在北部落地生根工作、新組家庭的部分。這讓我百般不得其解,畢竟我自己包含身旁在台北工作的台南人都認為南部生活還是比在台北舒適。尤其當去紀錄反覆搬遷的租屋處「又」遇到什麼問題時,我總會想說「看吧,這就是北漂會遇到的問題」。陳允元對於環境變遷的高適應能力在〈永和〉不僅提到屋內的,也記述到屋外的街景巷弄,櫛比鱗次的模樣不禁與府城老街產生重疊。藉由這個機緣認真思考,之所以我始終無法適應北部的生活,還是終歸「熟悉」的問題。一但我再給自己多點適應的話,會不會就能找到自己在不同城市的生存之道,不失為一種可能。不過作為台南人是一種驕傲這件事在我身上是成立的。
在輯一有很多篇藉由食物去串連起陳允元對追憶母親的部分,在還未有這個經驗之前,對於要如何處理重要他人離開的過程一直是我不敢想像的,我總抱持害怕及好奇,唯一我深深相信,自己就算到此時此刻也只會感受到無以復加的悲痛。印象十分深刻,當中有一篇〈家常料理〉說到母親驟然離世之後,家庭三人從冰箱拿出母親生前做的家常菜加熱,準備進食的段落。這樣稀鬆平常置於死亡之前,讓巨大反差忽然被拉進不少——即便有人死了,日子還是得過,飯還是得吃。
當最後讀到陳允元追憶恩師柯慶明的部分時,我深深有感,想起了幾個月前還在學校時,與指導教授不管是在她的研究室或是Line上討論的日夜。除了探究學問、智識上的指點外,一位好的師長還能深深影響學生待人處事的態度、端正品德。那是除了獲得學識喜悅之外,個人體悟的充實,更甚是深深連結個人幼時遇到一些表現關注不僅是你成績還有生活方面的人,當你有能力時,你也會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並把老師的格言實踐傳授給新的一輩。
不僅是這幾項讓我特別深有所感的記憶點,我認為能用很纖細的觀點去統整自己一路以來的性格發展也是很不容易的事,〈結巴少年〉這篇便是陳允元去談到如何與不敢上台的自己共存,逐漸習慣向眾人闡述的能力。甚者,我自己會認為是由男性的視角撰寫與之特別的新鮮感,我不確定這種剖析的角度是否過於狹隘,但總對我來說,有個不是去談當兵經驗的話題的男性創作是新鮮的,就像女性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再談月經或是生育。
總地來說,閱讀散文預先為作者產生是否暴露個人隱私的擔心,實屬我個人不必要的窮擔心,沒有《明亮的谷地》我肯定對陳允元的認識僅限於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認識,這種經文本渠道的進一步「開啟」也從中像是撿起有我名字的落葉,找到一些始料未及的我未曾想過,是關於自己的記憶,始終是我認為寫與讀之間最為私密且難以置信的花火,有種出乎預料自己也被看見什麼的羞澀,但那是關於我才知道的事。關於這種經驗,我總是毫不倦怠一再反覆地透過紀錄想再傳給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