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近來最熱門的院線電影《好東西》,先是一片好聲音,票房也因複購長出不錯的成績,在難得一見的高分評論中,總覺得有些可疑。
評論中的大部分聲音並不是針對電影的好評,而是針對電影中的價值觀。在各種預告片段,看到的都是角色的金句混剪,人們廣泛討論著那些有關於性別的符號;為女性扳回一城的精彩台詞;頭腦清醒的女性下一代;超級會自我反省的男性角色...這些都讓觀眾(尤其是女觀眾)感覺開心。
基本上電影每一個作為預告的片段,都是觀眾的嗨點,但是對於電影來說都是災難。中國最近興起的脫口秀變成了挑起性別對立的主戰場,因性別對立言論走紅的脫口秀演員獲得了女性的擁戴和男性的敵對,也因為她的受眾群體過於垂直也在之後的商業發展上受到了阻礙。(在代言京東金融產品時,遭到了大量男性用戶的抵制,但京東本身用戶男性居多)
為什麼提到楊笠,因為《好東西》的導演用這部作品做了和楊笠一樣的事情。但是從作品形式來說,脫口秀是語言的藝術,金句頻出,成為口號,廣為引用是脫口秀創作者的成功。但電影是視聽藝術,如果裡面的人物說的台詞變成了金句頻出,成為口號,廣為引用,那還是一件好事嗎?
劇中有位小演員,是女主角的女兒,她有段言論是關於「拒絕月經羞恥」,大方回懟成年男性角色對於月經的羞恥,同時大大「教育」了旁邊鍾楚曦所飾演的女性角色。我看到沒有覺得嗨,反而更加尷尬,這像是一個小女孩說出來的話嗎?在中國社會階段下,不知道多少成年女性還在擺脫傳統父權的束縛,孩子是如何這麼像一位上帝來教育所有大人呢?我相信生活中一定有被童言無忌啟發的經驗,像是《一一》中的洋洋,他的思考實際上是非常具有啟發性、哲學性,但他從未被編劇灌入一個社會人的話語體系,他的表達是一個小孩子應該有的表達方式。
角色台詞啟發性不等於結論。相比洋洋一直像爸爸發問,直到決定自己去探索心中的困惑,引發大人的反思;《好東西》中的小女孩,則是處處評價大人的行為,給大人開導,給大人的行為下定義,像一個上帝。她似乎已經看破成年人世界的一切,心中沒有絲毫的疑問,在不屑地表情顯示著她是一個社會的老手,甚至比剛剛步入中年的父母還要游刃有餘。創作者附體角色一直是最基本硬傷,怎麼在女權電影中就變成一片叫好聲?在電影造成的現象中,感覺到了另外一些不平等的東西。
另來,離婚後趙又廷飾演的父親找到女兒打聽前妻的近況,卻碰了一鼻子灰。劇情的設定本無可指摘,但是父女間的對話,反倒像是女兒在教育父親:「你又不是他爸,你管她幹嘛。」看似是童言無忌的直接,實際上是要反抗前夫對於前妻的干預,反抗男性對於女性無邊界的掌控,女兒化作前妻的幫手,站台的工具。而我當下的疑問則是,離異家庭的女生,當父親問起母親時,她該是什麼心情呢?這部電影中只有男性和女性,沒有家人、親子關係、沒有複雜的感情,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用性別的視角來解答和回應。
電影中還有無數充滿「教育」、「啟發」、「回懟」作用的台詞,讓每個演員都承擔者女權鬥士的責任,就連男性也是為這個任務服務的可愛的「反派角色」。他們自我批判「我們佔有太多性別紅利」「我們有原罪」,像不像是明星人設崩塌或被抓包之後冠冕堂皇的道歉和聲明?導致我看了太多口號已經麻木,當角色再說出「我是男性有原罪」時,我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這是一句說給別人聽的高道德免責話術,還是另有什麼意圖。
讓我不禁想起了早年間的藝術形態——樣板戲,帶著意識形態灌入到藝術形態當中,通過作品的傳播實現了意識型態的傳播。這種模式和女權「開智」電影有什麼區別?那麼拋開表面,在這部電影中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革命」。是人們彼此之間要革對方的命,反抗一切。這不僅沒有讓我嗨,而且陷入了另外一種擔心。
外部來看,它沈浸在中國社會內部的思潮,電影淪為女權工具或議題戰場。在國際上的性別藝術作品早已用腳在這條泥地中走得更遠,這泥地中混著血,沒人走的輕鬆。但是這部中國電影僅憑滿屏的金句,就扛起了女權的大旗,獲得整個社會的高潮,突然覺得有點幼稚、有點羞恥、有點輕鬆得可疑。
可想而知,幾年以後,人們的觀念轉變,《好東西》便不再是好東西,其中的人物僵硬、台詞金句、刻板設定會成為令人尷尬的階段性符號。希望導演邵藝輝不會因為女權電影,就被冠上女權領袖的稱號,變成下一個楊笠,在日後的創作中不斷被自己的此前創造的輿論導向所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