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1941）— 隱身於月色的異端者悲歌

更新於 2024/12/26發佈於 2024/12/26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離鄉背井的Larry Talbot，承載著兄長身亡的慘劇歸返家園。領地、職責、歷史悠久的古堡…家鄉宛如停滯在純樸的舊時代，讓在大西洋對岸生活多年的Larry，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令Larry熟悉又陌生的，還有他的父親John爵士，用不怒自威的儀態，包裹他對孩子的愛。Larry知道，他不能讓僅存的親人失望。

但Larry遇見了Gwen，古董店老闆的女兒。即使彼此身分天差地別，Larry仍不由自主向伊人靠近，被挑動的微微情愫，成了職責繁重的領主之子，持續向前的動力。

當厄運不幸降臨，在朦朧的月色下，男子拋開文明的枷鎖，變身為擁有利爪的野獸，在漆黑的夜裡，發出淒厲的哀鳴…

【狼人的詛咒與傳承】

《倫敦狼人》（Werewolf of London）劇照，該片是環球首部狼人電影。

《狼人》（The Wolf Man）不是影史首部狼人電影，也非環球影業（Universal Pictures）第一部狼人電影。1935年，環球便推出《倫敦狼人》（Werewolf of London）[1]，可惜票房並不理想。六年後，捲土重來的《狼人》叫好叫座，狼人自此成為環球影業最具代表性的怪物之一。

右為飾演羅姆人Bela的Bela Lugosi，可憐的Lugosi再次演了散播異端病毒的禍首。

綜觀《狼人》劇情，不離諸多哥德文學元素。比如遙遠地景或神秘場域（宏偉的Talbot莊園，霧氣繚繞的村落），纏繞著主角的黑暗秘密或罪孽（不是家族秘辛，就是類似幽魂的未知存在），超脫世俗定律、跨越邊界的超自然力量等等。就連狼人的成因，也不脫早年哥德類型的詬病，將傳播狼人之毒的源頭，設定為異教徒羅姆人[2]，頗有西方世界對於異域的歧視。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Bram Stoker筆下的《德古拉》（Dracula），將東歐視為未開化之地，而來自羅馬尼亞的反派德古拉，是邪惡、暴虐的化身，會為西方文明社會帶來巨大威脅。諷刺的是，在《狼人》飾演羅姆人Bela的演員，正是以德古拉伯爵聞名的Bela Lugosi。在此心疼可憐的Lugosi先生，又一次演出這類被帝國主義汙名化的角色。

本為領主之子的Larry，無故遭逢狼人的詛咒。

然而，不同於其他環球恐怖片，《狼人》並非改編著名的文學題材，而是由鄉野奇談取經。儘管民間傳說針對狼人的描述眾說紛紜，反而給了編劇較多揮灑空間，打造風格鮮明的狼人形象。廣為流傳的，便是電影中那首短詩：

“Even a man who is pure in heart and says his prayers by night, may become a wolf when the wolfbane blooms and the autumn moon is bright.”

（即便是內心純潔、每逢夜裡便祈禱的人，在附子[3]盛開、秋月明朗之時，仍可能化身為狼。）

許多觀眾以為這首優美的短詩，是出自古老的傳說，這可是天大的誤會。事實上，這首詩是由編劇Curt Siodmak自創，過後也於環球的《狼人》系列沿用。而狼人變身的守則：經由抓傷／咬傷感染、附子盛開與秋月期間變身、銀器致命，其公式更影響後世無數的狼人類型作。只不過附子和秋月大多更動為「滿月」，奪命的銀器有時會改為「銀子彈」。

至於狼人的標記「五芒星」，則影射猶太教的六芒星／大衛之星（Star of David）。編劇Curt Siodmak是出生於德國的猶太人，隨著納粹掌權，像Curt Siodmak這類的猶太裔人士，只能輾轉逃亡至其他國家。Curt Siodmak將自身經歷，化為故事中的悲劇男主角。《狼人》的Larry Talbot，無故背負著「異端者」的原罪，僅能苟延殘喘求生，找尋歸屬之地。五芒星是身分烙印，亦是無情的詛咒。

【社會異端的悲劇】

《狼人》體現了被社會驅逐的異端者悲劇

《狼人》不僅延續哥德文學的母題 — 超自然力量與新興科學的對弈、人性與慾望的拉扯，同時承襲編劇Curt Siodmak的猶太裔身分，在動盪時局中不能言喻的苦楚，觀眾很難不對這樣孤獨的反英雄（antihero）賦予憐憫。唯有不可逆的死亡，才能讓身陷殺戮罪惡的野獸獲得解脫。

《狼人》訴說了令人哀慟的異族悲歌，但筆者細想，可不可以有另一層解讀的空間？狼人被主流社會邊緣化的處境，其非我族類／他者（the Other）的身分，能否引申為酷兒（Queer）的象徵呢？

Larry兄長的畫像，與弟弟的相貌極其神似。

筆者之所以如此聯想，關鍵在於劇情中的親情描繪。由於次子沒有繼承權，Larry毅然選擇遠走美國發展。兄長的驟逝，讓離開故鄉十八年之久、在新大陸已有一番成就的Larry重返家園。在Larry進入家門時，一眼便看見大廳中的巨型畫像，畫中人是與Larry容貌極其酷似的兄長，為Larry爾後的命運及疏離的父子關係下了註解。在父親眼中，Larry是已逝兄長的分身（Doppelgänger），負責接替繼承人的位置。矛盾的是，Larry最後也步上兄長後塵，因狩獵行動而亡，只是立場翻轉，追捕的獵人成了被獵捕的獵物。

Larry對父親又敬又畏，他歸鄉後的人生宗旨，即是滿足長者及領地居民的期望。John爵士如同多數父親，即使關心孩子，仍用拘謹的長者權威，武裝自己彆扭的愛。Larry與其父親，亦可視為「新世界」與「舊時代」的對照，常年在美國打滾的Larry已褪下階級包袱，John爵士就如他所戲言，是「三百年沒任何變化」的傳統代表，僅用些微的現代學術點綴其身。

劇情中的父子關係，隱喻家父長制的壓迫。

“It’s a technical expression for something very simple. The good and evil in every man’s soul. In this case, evil takes the shape of an animal.”

（用技術性的說法來說明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那就是每個人心中皆有善惡。在這種情況下，「惡」以一種動物的形態出現。）

John爵士雖不如另一位要角 — 警長Paul Montford，有著非黑即白的道德觀，但固執的父親不願相信兒子的變異，而是認為人縱使心性複雜，若意志夠堅定，終能戰勝邪念。末段，John爵士甚至像對待精神病患那般，將心緒不穩的Larry綑綁至椅子上，要求他見證獵捕狼人的過程，用精神療法消滅潛藏的獸性。宛若那些知曉孩子是同志的保守家長，疾呼寶貝愛子／愛女是生病才會不「正常」，需要接受治療以導回正軌。

John爵士不願正視Larry狼人的本質，他被親情之愛蒙蔽，也因家族榮譽而盲目，反倒認為一切僅是兒子的精神失序，妥善「修正」即可恢復常態。威嚴的父親以名為「愛」的刑具，凌遲窮途末路的孩子。愛與社會名譽，成了禁錮狼人／酷兒天性的牢籠。

以隱諱手法暗渡女同情慾的《德古拉的女兒》

當Larry為狼人型態的狂暴，感到痛苦難耐，並懇求醫師將他「治好」時，也令筆者想起同為環球怪物系列的《德古拉的女兒》（Dracula's Daughter）。《德古拉的女兒》講述Marya Zaleska女伯爵為繼承親族的嗜血天性所苦，卻又無法控制對血液的渴望，尤其是女性的鮮血。比起男性，Marya偏好對曼妙女子下手，她將夜歸的女孩們視為獵物，用錦衣玉食做為纏黏的蛛網狩獵。

劇情以隱諱手法暗渡同性情愫，Marya宛如隱身的女同志，在夜路中尋覓性伴侶。而Marya為了徹底「消除罪惡」，求助於精神科醫師Dr. Garth，將醫學視為拯救病根的一線曙光。無論是《狼人》的變形種或《德古拉的女兒》的吸血鬼，酷兒輕賤自身的性傾向，意圖藉由醫學治癒疾病，即是早年將同性情慾視為精神疾病的立場呈現。

羅姆人Bela的母親Maleva哀悼愛子之死，為結局（同為狼人的Larry之死）埋下伏筆。

“The way you walked was thorny，through no fault at your own. But as the rain enters the soil, the river enters the sea, so tears run to a predestined end. Your suffering is over. Now you will find peace for eternity.”

（你行走之路是痛苦的，儘管你沒有錯。但是就如雨入大地，河滙入海，結局注定充滿淚水。你的痛苦已結束，你將尋得永恆的平靜。）

尾聲，手刃愛子的親情倫理悲劇，讓John爵士代表的家父長制，用象徵父權／原罪的狼頭手杖，剷除了無處藏匿的異端者。二十世紀初，酷兒無法擁有安身之處，僅能行走於荊棘之路，跌跌撞撞地躲藏在社會暗處。唯有同為異端的羅姆人老嫗Maleva，用陰性力量撫平怪物的傷痕。酷兒既然無罪，為何仍是只能步上淚水交織的末路呢？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2010年的翻拍版《狼嚎再起》（The Wolfman）評價不佳，但將原版的狼人禍源更動為男主角父親，不但消弭原作的帝國主義偏見，也延續親情互動的主軸，將來自父權的壓迫具象化，筆者認為是相當出色的改編。

【被扼殺的女性情慾】

Larry與Gwen的戀情有著重重阻礙

在《狼人》中，被無情誅殺的，不只是被主流社會驅逐的酷兒，還有女性的幽微情慾。

《狼人》的故事主軸放在父子關係，愛情線僅是陪襯，但相較早年其他環球怪物片，女性角色往往是被客體化的「女神」，其命運是負責被男性拯救，維持聖潔無欲的形象。《狼人》的感情戲，則有更多值得推敲之處，而非純粹「拯救 vs. 被拯救」、「誘惑 vs. 被引誘」的二元論。

Larry窺看Gwen的一幕，筆者認為望遠鏡可視為性器的隱喻。

首先，來談男女主角的初識。Larry測試望遠鏡時，無意間窺看到對街窗前梳妝打扮的Gwen，隨即對這名姣好女子一見鍾情，並到古董店購物，試圖一親芳澤。Larry與Gwen初遇時的調情，以現今眼光看來，根本遊走在性騷擾的邊緣（在此誠摯建議男士們不要學習）。所幸後續情節，在男女的攻防戰中，女方尚保有足夠的對抗意識，稍稍挽救令現代女性不安的詭異互動。

暫不談片中可能的 #metoo危機，Larry用望遠鏡恣意地窺看女方，女子虛化為鏡框中的景觀，這樣觀看者對被看者的視角侵入，性別與觀看位置之間的權力不對等，頗有影評界不斷探討的男性凝視（male gaze）[4]之嫌。不過，筆者更想談論的是「窗戶」的意象。在眾多吸血鬼類型作中，吸血鬼必須經由屋內人士邀請，才能進入室內狩獵，吸食被害者的血液[5]。於是，長者（通常是醫師或宗教界權威）總會對女士們諄諄教誨，不要開窗引誘吸血鬼上門。背後的涵義，即是要女性安分守己，妄想探索窗外的世界是不智之舉，家居空間是最適合女子的歸宿。

當Gwen得知Larry用望遠鏡窺看窗前的她，感到冒犯之餘，隨即補了一句「我以後要記得把窗簾拉上」。龐然的望遠鏡與敞開的窗戶，加上前述提及有關「窗戶」的意象，筆者認為可視為性的隱喻。因此Gwen的震驚與羞怯反應，不只是隱私被侵犯，還有更親密的面向。拉上的窗簾，是對逃竄而出的情慾，所提出的自我告誡。

微妙的三角情愫

初遇情景雖不太愉快，Gwen似乎對Larry頗有好感。但男女主角愛情的阻礙，並非Larry狼人身分的隱憂，而是兩人的階級不平等。尊貴的領主之子，與平凡的古董店老闆之女，顯然不是門當戶對的伴侶。雪上加霜的，是Gwen已經訂婚，未婚夫恰好是Talbot莊園的獵場看守人Frank — 與Gwen地位相等的對象。

Gwen與Frank是青梅竹馬，相識已久的兩人很自然地訂了婚，可是Gwen卻漸漸對神祕的Larry芳心暗許。然而，保守的村莊不允許女性情慾的出軌。當Larry邀約Gwen出遊，女方為了避嫌找上友人Jenny作陪，沒想到落單的Jenny死於狼牙之下。不久後，Jenny的母親氣憤地到古董店，向Gwen的父親（一家之主）質問怎麼沒有看好女兒，明明Gwen已有婚約，怎能與陌生男子在深夜遊蕩。Jenny的母親不只將女兒之死怪罪於Gwen，更大力譴責她的「不檢點」。家父長制的威權，除了懲治社會異端，一樣毫不留情地施壓女性。

掠食者與被獵捕者的危險戀情

當男女主角於古董店對談時，Gwen提及「小紅帽就是關於狼人的故事」。《小紅帽》（Little Red Riding Hood）的故事膾炙人口，在目前公認最早成書的Charles Perrault版本，小紅帽的結局是被野狼誘惑上床並吞入腹（許多學者認為是「強暴」的暗喻）。而在早期一些口傳版本中，身為反派的大野狼其實是狼人（werewolf）。無論是何種面貌的《小紅帽》，皆再三訓誡讀者，有教養的年輕女孩不該聽信陌生人的讒言，更不要獨自流連在杳無人跡的森林，否則將引來野獸（或獸性大發的男人）對妳不利。

筆者認為，《小紅帽》「掠食者 vs. 被獵捕者」的概念，也能套用在Larry與Gwen的關係。兩人之間的情愫，是蠱惑人心卻也悖德的，極有可能招來危險。不過，男女主角的情愛，無法單用善惡的二元對立下定論。Larry從古董店購買、從不離身的狼頭手杖，可視為男女主角的定情物。狼形是雄性象徵，既陽剛又誘人，縱使野獸的利齒駭人萬分，Gwen仍不由自主向陰林奔去，想要伴隨Larry左右（等同於拋棄身分的私奔）。就如後世一些改寫《小紅帽》的作品，讓女孩同樣擁有潛藏的野性[6]。Gwen面對狼獸的又懼又喜，即是內心暗潮洶湧的情慾再現。

無奈的是，男女主角的禁忌情愛，沒有迎來圓滿結局。Gwen在諸多男性權威者身旁，見證Larry的死亡，其中包括她的未婚夫（Frank的獵場看守人身分，呼應Larry被獵捕的困境）。Gwen僭越的情慾被父權扼殺，只能返回女性被規訓的社會位置，如同她那些環球怪物片的前輩一樣[7]。

【環球怪物一家親】

1933版的《隱形人》，主演Claude Rains也在《狼人》飾演John爵士（話說包成這樣應該認不出來XDD），女主角Gloria Stuart就是《鐵達尼號》的老年Rose喔！

分析完劇情，接下來分享《狼人》幕後的趣味彩蛋吧！綜觀演員陣容，發現本片儼然是「環球怪物」的群星會。

何謂「環球怪物」（Universal Monsters）？指的是環球影業推出的一系列怪物恐怖片，最早可追朔到1913年的《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這些「怪物」通常取自經典著作的角色，例如《歌劇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德古拉》、《科學怪人》（Frankenstein）、《鐘樓怪人》（The Hunchback of Notre Dame）、《隱形人》（The Invisible Man）等等，也有以歷史人物汲取靈感的《木乃伊》（The Mummy）[8]。

好萊塢黃金時代 [9]的片場制度，重視打造每位演員的獨特形象，讓觀眾一眼難忘。所以若以恐怖片發跡，之後參演的作品便絕大多數是恐怖片。在《狼人》中，即有多位演員是環球怪物片的常客。

除了上述所提的，飾演羅姆人Bela的Bela Lugosi，其生涯的代表性作品即為《德古拉》。而主演Lon Chaney Jr.參與的環球恐怖片中，也有科學怪人、木乃伊Kharis [10]等角色，更在《德古拉之子》（Son of Dracula）飾演令人聞風喪膽的吸血鬼，千奇百態的怪物皆信手拈來。

Claude Rains在1943版的《歌劇魅影》飾演魅影（劇照這段是主角還沒毀容前）

男主角父親 — John Talbot爵士的演員Claude Rains，首次擔綱主演的電影，即是1933年的《隱形人》。在1943年，Claude Rains演出了《歌劇魅影》，一樣是家喻戶曉的怪物角色。有趣的是，Lon Chaney Jr.現實中的父親，有「千面人」（The Man of a Thousand Faces）美譽的默片明星Lon Chaney，其表演生涯最著名的作品，就是1925年默片版的《歌劇魅影》。無論銀幕或現實中的父親，都與魅影有淵源，不覺得相當有意思嗎？

【當狼嚎再起】

《科學怪人大戰狼人》（Frankenstein Meets the Wolf Man）劇照

即便《狼人》片尾，在理智及獸性之間苦苦掙扎的Larry，仍是迎向宿命般的哀戚結局。隨著電影大獲成功，環球怎麼可能放過這隻金雞母呢？因此，環球後續製作了《科學怪人大戰狼人》（Frankenstein Meets the Wolf Man）[11]、《科學怪人之家》（House of Frankenstein）、《德古拉的房子》（House of Dracula）、《兩傻大戰科學怪人》（Abbott and Costello Meet Frankenstein），讓狼人不停地從陰間重返，與其他赫赫有名的怪物來場你死我活的搏鬥。

每部相關的續作，皆由Lon Chaney Jr.飾演狼人。狼人也成為環球於1940年代，系列作全由同位演員詮釋、從未換角的怪物角色。遽聞Lon Chaney Jr.對此感到相當自豪，多次在訪談中表示狼人是他從影生涯的「寶貝」（baby）。不過，在Lon Chaney Jr.於1940年代末期離開環球影業後，環球便停止《狼人》系列的製作。

2010年的翻拍版《狼嚎再起》，由Anthony Hopkins飾演John爵士。

時光荏苒，環球終於在2010年重拍經典之作，可惜《狼嚎再起》雖耗費巨資拍攝，奈何票房、口碑皆不理想，於是環球打消續集的念頭，這名經典怪物再度銷聲匿跡，被迫脫離好萊塢大型製作的懷抱。

或許是因應漫威電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的成功，近年環球興起讓經典怪物共存同個宇宙的概念，並將系列計畫命名為「闇黑宇宙」（Dark Universe）。縱然環球滿心籌備「闇黑宇宙」，連系列作可能納入的角色及演員人選都預想好了，但「闇黑宇宙」的首作、2017年重開機的《神鬼傳奇》立刻踢到鐵板，排山倒海的負評，連Tom Cruise的明星魅力都擋不住。環球隨後放棄畫大餅的虛擬宇宙，採取讓每位怪物「單飛」式的電影重啟，反而獲得不錯迴響。

《吸血鬼特助：雷菲爾》劇照，Nicolas Cage和Nicholas Hoult主演。

從2020版的《隱形人》、《吸血鬼特助：雷菲爾》（Renfield）到《噬血芭蕾》（Abigail）[12]，環球怪物不再侷限於驚悚類型，古典的哥德色彩也淡化不少。不僅故事融入現代議題，怪物們也披上時髦面紗，讓自己顯得更「入世」、更平易近人。例如以《德古拉》的吸血鬼忠僕Renfield為主角的《吸血鬼特助：雷菲爾》，儼然就是慣老闆與苦情社畜的職場PUA[13]警世預言，濃厚的喜劇調性也引人發噱。

如今，新版《狼人》將於2025年1月重返大銀幕。從釋出的預告及電影資訊，並與過往的版本相比，新版格局明顯壓縮，著重在主要人物的情感拉鋸戰。從故事設定看來，《狼人》延續導演Leigh Whannell上一部環球怪物片《隱形人》的主題 — 親密關係的暴力隱憂。

2025年的新版《狼人》，由Julia Garner主演。

相較於先前的系列作，新版男主角Blake身兼「父」與「子」的雙重身分，既是繼承父輩陰影的兒子，也是為妻小帶來恐懼的父親。尤其將男主角設定為夫妻關係的弱勢方，當Blake將妻子Charlotte帶回兒時老家（夫家領地）度假，試圖挽救瀕臨瓦解的婚姻，卻解開桎梏成為危險的野獸，從powerless到重拾權力，便有另一層耐人尋味的意涵。

當月色滿盈，狼嚎再起，狼人於夜色中華麗重生。筆者殷切期盼新版《狼人》的上映，也在文末再次推薦1941年的初版電影。儘管電影技術日新月異，《狼人》亙古不變的母題 — 身為社會異端的孤獨、人性與野性的對抗，便是這個系列歷久不衰的原因。

[1] 香港上映的片名為《豺狼精》。

[2] 電影台詞是稱呼為吉普賽人（Gypsy），但現今普遍認為該詞帶有歧視意涵，因此筆者選用「羅姆人」（Roma／Romani）代替。

[3] 原文的wolfsbane應譯為「狼毒」或「牛扁」，更常見的名稱是「附子」（monkshood）或烏頭（aconite）。因為帶有劇毒，古時常被用來製作成箭毒，以獵捕狼或其他野生動物。也因為其毒性，附子常與女巫、狼人等神秘傳說連結。

[4]男性凝視（male gaze）的概念，始於藝評家John Berger於1972年的BBC節目《Ways of Seeing》，他提出古典繪畫中的觀看角度與女體再現，背後隱含的性別政治。後續女性主義影評人Laura Mulvey於1975年發表的文章"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中，用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與拉岡（Jacques Lacan）的精神分析，探索好萊塢電影的觀看位置，將男性凝視的論點發揚光大。

[5] 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說《德古拉》中，德古拉具有變形能力，可以變成犬、蝙蝠或化為霧氣，也可任意操控多種動物，其中包括狼，這樣的設定影響到後世的吸血鬼創作。儘管許多作品常將吸血鬼及狼人描繪成對立關係，但根據上述，筆者認為吸血鬼同樣具有掠食的獸性，因此文中提到吸血鬼作品的窗戶意象，也可適用於《狼人》這部電影。

[6] 相關的作品，筆者推薦Angela Carter的短篇小說《與狼為伴》（The Company of Wolves）。

[7] 像是1931年《吸血鬼》（Dracula）或1932年的《木乃伊》（The Mummy），女主角都一度受到怪物吸引，但最後怪物仍會被剷除，被拯救的女主角則重返正方，變回純潔可人的聖女。

[8] 關於《木乃伊》（The Mummy）的反派Imhotep，歷史上真有其人，是出名的宰相、祭司、建築師與醫師。Imhotep雖為平民出身，但因才智過人受到法老Djoser重用。不過電影的Imhotep僅粗略取自原型人物形象，並非嚴謹的傳記改編。1932年版《木乃伊》由知名恐怖片演員Boris Karloff飾演Imhotep，1999年重拍版《神鬼傳奇》則由南非演員Arnold Vosloo詮釋。

[9] 英文專有名詞為Golden Age of Hollywood或Old Hollywood，通常以1960年代中期「好萊塢新浪潮」（New Hollywood、American New Wave）的崛起，作為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結束。

[10] 不同於1932年由Boris Karloff主演的電影，此為後續環球《木乃伊》系列的原創角色。木乃伊Kharis最早於1940年的《The Mummy's Hand》登場，於1944年的《The Mummy's Curse》退場。另一個著名的英國恐怖片製作公司Hammer Film Productions，於1959年的電影《The Mummy》中，同樣借用了Kharis的形象。

[11] 香港上映的片名為《科學怪人大戰豺狼精》。

[12] 本片是1936年《德古拉的女兒》（Dracula's Daughter）重開機之作，原版《德古拉的女兒》名義上是1931年《吸血鬼》（Dracula）的續作，主角為吸血伯爵之女 —Marya Zaleska女伯爵。《噬血芭蕾》則將主角更名為Abigail，為神秘的黑幫老大之女（劇情僅暗示「黑幫老大」身分不凡，並未明示他即是著名的吸血鬼之王Dracula）。

[13] 即Pick Up Artist（搭訕藝術家）的縮寫，起初指男性用搭訕、勾引、羞辱等手法，對女性進行一系列心理操控及情緒勒索，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過後衍伸到各領域的權力不對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