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31
2024年初,我迎來了人生第一份正職工作,也展開了這搖擺不定的一年—無論在生活上、工作上、抑或是心靈上。時間來到忙碌的年末,去年年底的清邁之旅只寫出了第一篇,接連的變化讓今年的文字產出來到全新的低點,過於忙碌的生活也讓身體狀態近乎潰堤。總算在聖誕節前後獲得了短暫的喘息,重新找回生活的節奏、調理好身體,也終於有些時間試著吐出些字句。
預料之外的傷痛,使得戶外生活暫停了整整半年;預料之外的行程改動,迫使自己在緊湊的行進中承擔更高的風險與壓力,並以轟然的滿足感作為碩果;預料之外的轉職,讓生活模式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近乎報復性的滿檔行程則讓轉職後的生活陷入無止盡的忙亂;預料之外的冒險邀約,在一年的尾聲,創下了至今戶外人生的巔峰。
回味這幾個月到半年的生活,在每個忙碌的片刻背後,帶來的成就與滿足感總是充盈得不言而喻。我們,或著說,我,總喜歡慣性,喜歡有計畫的生活,預料之外的事物一件件襲來,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後果。但當時間走到了年底、新的一年將要展開的當口,卻使我對這一年來的變化與選擇,道不出絲毫怨言。
去年的我感性地寫下了「不小心變成越野跑的形狀了?」,並曾以此描述當時的自己:「或許近期的自己確實越來越接近『越野跑的形狀』,但那屬於溯溪、屬於登山、屬於攀登的部分,絕不會因此而熄滅」,而今年的自己、在年度的最後一天,又將如何看待今年自己的「形狀」?
3月初,我在鳴鳳越野賽事中扭傷了右腳,兩條韌帶嚴重撕裂、幾近斷裂,前前後後花了半年的時間求診、復健、逐漸恢復運動,直到8月底才終於在超音波下看見痊癒的韌帶。從入伍後開始規律訓練、11月10k破PB、直到1、2月達到巔峰的越野跑量,比賽當下的自己正值平生最佳的運動狀態,接下來的賽事與訓練卻不得不戛然而止。復健過程中幾次嘗試恢復強度,卻又因過度代償而使得雙腿產生其他問題,而又一次被迫停下。
這段期間無論在心理上、生理上,都面臨著近年來最大的低潮,曾試著對此吐露不少思緒,事後卻又覺得過於感情用事而將其封存。那種好不容易看見自己進步,一切卻又消弭於無形的感受,是當時的自己所難以承受的。曾經佔據生活絕大多數時光的訓練消失了,身心變得難以適從,彷彿失去了繼續前進的動力。而越是明白自己受的傷,和許多重創後捲土重來的偉大運動員相比,簡直如雞毛蒜皮,卻越是因此而感到失落—不僅止於身體上的缺憾,而更是對於內在的怯弱而失望。
天氣逐漸燠熱,隨著夏季的到來,我緩緩回到山徑、再一次開始跑動,體能的流失當然令人感到扼腕,但能夠再次穿梭於最愛的環境裡,依舊無比感慨。有些衝動下,我踩著底線報名了10月的貓空越野,希望能以一場目前最長距離、超過30公里的賽事,慶祝自己的回歸。而後,當身體機能逐漸恢復、彷彿齒輪重新咬合般,生活再度開始轉動。
差不多也是在身體逐漸回復的夏日,一次南下見女友的旅程中,在咖啡廳裡的對話,讓我下定了離職的決心:「現在的生活,似乎並不是我所期望的」。碰巧當時的求職網站上,掛著幾個生態調查公司的職缺,大學熟識的學長正巧還面試過那間公司,命運的線像是被默默牽上,連成了一張網,牢牢捉住了早已按耐不住的心。
當機立斷地寫了求職信、投遞履歷,8月初,我來到竹南的科學園區面試,隨後正式確認了新的工作,並約定好10月入職。從全然室內的門市工作抽離,我轉入了近乎嶄新的生態領域,也算是延續了大學專題討論的研究主軸,再依次開始接觸野生動物工作,職稱上略為聳動地寫著:「中大型哺乳動物調查專員」。
由於幾乎是全靠著大學時期的登山經驗錄取工作,甫進公司就立刻被安排了出差,隨後跟著不同的前輩上山調查。生活中有一半、甚至更多的時間待在山上,以往連續兩個週末上山就算略為罕見的狀態,到現在連續四、五週都有上山的差,可以說是徹底成為了戶外工作者。走入山裡,不再只是消遣與自我實現,而成了自己必須負責的工作。
曾幻想過,或許有一天自己將成為戶外工作者,卻從未想過會是以生態的角度重新切入。週休二日的生活讓自己找回了與大學夥伴的交集,大量的上山調查也重拾了登山的體感,對於未來的發展有了更多想像之餘,也再次喚醒那個因為走入山林而單純地感到快樂的自己。過程中,逐漸認知到何謂成為戶外工作者:當自己必須利用過往的經驗與體能,持續在戶外環境穿梭、生活,工作、生活、與戶外的關係變得密不可分,面對自己的身體與一切決策,都具有更高的機會成本,也變得必須更為謹慎。雖然試用期才正要結束、新工作仍在起步階段,但對於未來的期待早已在心中翻騰,成為戶外工作者的快樂,令自己堅信那個夏日的自己,確實許下了一個值得期待的夢。
7月底,因風災崩塌的哈盆越嶺古道,阻斷了原定的溯登松羅湖行程,加上多重的人員因素,隊伍因此臨時更改成了難度更高的碧綠溯登閂山,人數也精簡為幾乎極致的4人。時間來到9月底、新舊工作交接的空檔,頂著嚴寒的氣候與颱風緊追的壓力,我們來到了海拔2000多公尺的碧綠溪工作站,在早晨的微光正要照入溪谷時準時入水。這是我們第一次脫離教練與其他前輩,自行籌畫、完成的一趟溯登,也是我在去年鞍馬溯登過後第一次下溪。
碧藍的清澈溪水甫下溪就令人屏息,深邃的溪谷與岩石的紋理,那是高山溪流所獨有的美。品嘗著那獨樹一幟的風景,4人順著冰冷的水流向上游溯去。小瀑高繞、150米大滑瀑,因山陀兒颱風近在門前,一群人發了瘋似地趕路。在那紀錄中輕描淡寫的10米大岩壁,一同歷經了人生風險最高的地形:被戲稱為「酥皮濃湯岩」的破碎岩質,讓所有敲進去的保護變得脆弱而荒誕,又一次摸著黑,我們通過了所有難纏的溪谷地形,過夜於峽谷大平地。
隔天,再度展現了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洪荒之力」,一行人拚了命地切上稜線、夾著尾巴逃下山,在狼狽與滿足中完成時隔近一年的溯登,稍稍打破了上半年因傷縛上的心理禁錮。隔日午後的陽光下,吃著因睡到近午而跳過了午餐,直接在路邊豆花店打發的慶功宴,身體像是快散架般無力,內心卻為了這群夥伴、與彼此一同經歷的冒險而豐盈。
在極為忙碌的11、12月,連續超過6週平日上山出差、假日再自己上山的暴力生活尾聲,扛著累積到幾乎肉眼可見的疲勞,我們來到龍谷瀑布下方,展開了人生第一次多繩距、戶外傳運混和攀登、與人工攀登,目標是那70米高的瀑頂。隆隆水聲的震撼感衝擊著感官,腎上腺素沖淡了疲憊感,將繩索繫上吊帶、套上岩鞋,開始攀登。
整整一個小時後,我無所不用其極地翻上了25米高的第一繩距,換上第二位攻擊手直面長達45米的恐怖Pitch 2。從上午11點奮戰到下午4點,4人登上了看似寧靜的瀑頂,難以置信的感受混雜著欣喜盈滿心頭,半摸黑地垂降回地面,今年的冒險旅程也終於在谷關的滿桌菜色中暫且畫上句號 (照片與稍微多些、但仍簡略的文字,請參見本文)。越野跑屢受挫折的一年裡,溯溪和攀登倒意外獲得了不少成就,甚至一次次突破自身的巔峰,或許命運始終就是這麼有趣,你永遠不知道等在後頭的,會是另一次的墜落,抑或是令人驚喜的綻放。
2024以新工作開場,伴隨著大量的越野跑訓練、團練,生活雖忙碌卻充實,而後卻在賽事中如煙火般閃爍後徒留煙塵。值得慶幸的是,8月傷癒後隨著工作的轉換,全力燃燒著自己跳回戶外的深坑,回顧這看似空白了6個月的一年,仍意外地充滿了令人難掩激動的冒險故事:
早已訂下捲土重來的目標,在度過飽受傷病所苦的這一年後,明年在越野跑上有著更大的目標:年初的鳴鳳越野再訪、仍在規劃中的30公里賽事、以及期許能在年底完成的FT40,低潮過後的2025,真心希冀能健康地找回那個在山徑上快意奔馳的自己,無須燦爛地舖滿天際,只求能夠更快樂而自在地享受這項自己所深愛的運動。
被迫中斷的這一年,越野跑的形狀似乎變得模糊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能夠以更開放的心態面對賽事的自己:不再只著眼於成績、名次上,而是一個能夠更享受比賽中一切順利與不順利的自己。所以,回到開頭的問題,今年的自己究竟是甚麼「形狀」?或許,我已不再認為這樣的形容足夠貼切—一年來的變化與精力,讓自己對於冒險與規劃重整出了近乎截然不同的看法。
從溯登閂山開始,一群固定的攀登夥伴不知不覺間成形,年底接連的溯溪課程進修、龍谷瀑布攀登,更讓自己的溪谷、以至於戶外生涯推向高峰。同時,在工作上大量進山出差的影響下,不同的腳色開始揉合,不再是一塊塊形狀生硬的拼圖。淡化了邊界的越野跑再一次成了攀登的基底,能力與技術的推展,讓想像力得以延伸到新的高度,我想若仍得以形狀形容,今年的自己,或許是完成了一幅完整拼圖的、屬於冒險的形狀吧。
攀登的火焰正穩穩燃燒著,物色著更高、更大、更困難的路線,明年的目標,將是溪谷深處那謝更深的峽谷與更險峻的岩壁。心中屬於冒險的那塊領地,正逐漸地擴張,盤踞了所有夢想的空間。而在此前對自己來說幾乎是兩極化的存在—生態工作者的腳色,那樣緩慢、優雅地穿梭山林的步調,也在工作的引導下撐起了半片天芎,構成了自己身為「戶外工作者與戶外愛好者」的要件。
在面試的準備過程中,曾在自問自答的命題中寫下了對新工作的期許,希望能成為有能力獨當一面負責調查的調查人員,同時成為帶團登山和生態調查雙棲的戶外工作者。新工作的一切都還處於新奇的階段,仗著戶外能力所能做到的事也相當有限,2025年,在期許自己能再創戶外高峰的同時,更希望能夠往成為「在山裡行走的人」,更進一步。
爬完龍谷瀑布的週一,幾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得不向公司請了病假。在連續五週平日出差、周末上山或下溪、其他日子還繼續操作跑步課表的壓榨下,身體終於崩潰、徹底累倒。而早在龍谷瀑布前兩週,過於忙碌的生活就已讓自己的身心出現狀況—一次感冒的夜裡,幾乎崩潰地質問自己,如此拼命意義究竟何在? 為何有人無需特別訓練就能坐擁傲人體能、跑個半年岩館就能穩定完攀V4的路線,如此筋疲力竭地追趕,究竟是為了甚麼?
心態的潰堤,讓思緒與身心都進入相當不穩定的狀態,試著用力過滿每一天的生活,卻用力猛而榨乾了自己。隨著聖誕節前後開始的工作與活動空檔,心理狀態自然穩定了些,卻仍令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或許心靈也需要一個得以安定的方式或媒介。並非是灰心喪志或放棄,我仍期待著新一年的所有冒險,只是這些冒險背後,或許多了一個內在的探索旅程必須走過。
沉寂、而後發力過猛、直到內在產生轉變,2024是個動盪的一年,或許就成果上來看,越野跑的賽事是失敗的,卻讓我再度找到了快樂的自己,以及在攀登上的成果。即使暫緩了6個月,2024仍精彩得不可思議,攀登的旅程在正要開始,生態工作者的旅程也是,2025,期待能有更多的冒險旅程,能被好好地書寫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