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離開家鄉已經十年了。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以讓記憶蒙上一層模糊的薄霧。她曾熟悉的景象,如今在腦海中變得模糊,仿佛遙遠的夢境,夢裡的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法觸及。
台北忙碌的生活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她的時間及注意力都吸入其中,她的時間、她的思緒,甚至她對過去的記憶也被攪亂得支離破碎。而現在,她坐在開往家鄉的巴士上,被一股無法言說的力量所召喚,一步步向過去靠近。
坐在巴士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如同流動的油畫,一層層色彩被拉長、扭曲,再迅速消失在視野之外。樹木、田野、零散的房屋在眼前一閃而過,每一幀畫面都帶著些許陳舊的記憶,它們像一群沉默的見證者,注視著她,卻不說一句話。車內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讓靜靜有些許頭昏,前排座位上的交談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帶著日常生活的溫度和疲倦。
靜靜無意間聽到了一對村民夫妻的對話。她下意識地側耳傾聽,他們在談論一個名字,一個她深埋心底卻始終無法遺忘的名字:「大久寺」。
『聽說大久寺現在晚上變得很奇怪,聽說只有心裡痛苦的人才能在晚上進去,但也有些人進去了就再也沒出現過…』妻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忐忑,像是在述說一個詭異的都市傳說。
丈夫低聲笑了起來,不以為然地回道:『那不過是胡說八道而已,怎麼會有人相信這些。』
靜靜垂下眼,不自覺咬起自己的手指甲。她的指甲總是參差不齊,邊緣帶著細微的撕裂痕跡,甚至偶爾會咬到出血。
大久寺,那個曾救贖過她的地方,現在好似成為了人們口中的都市傳說,成為了八卦的載體。在她心中,那裡曾經是漆黑中的唯一光芒,年輕和尚的臉,溫暖的笑容,是從冰冷深井仰望時的唯一希望。
巴士顛簸著向前行駛,靜靜的思緒也隨之起伏不定。她不確定為什麼要回來,只知道自己好像有未完成的事情,有必須面對的過去。那對夫妻的話在她耳邊縈繞不去,她不相信什麼都市傳說,但心中那股好奇與不安,卻像雜草一樣肆意生長著,無法驅散。
下了巴士,靜靜走在家鄉的道路上,腳步踩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入了過去的時光。這裡的空氣有種說不上來的陳舊感,像是時間在這裡失去了作用,永遠定格在某個遙遠的瞬間。熟悉的房屋和狹窄的小巷,依然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彷彿時間無法對它們造成影響。
出國前,為什麼還要特地回來這個討厭的地方呢?凍結的痛苦過去,就讓它封印到死不是很好嗎?
“地獄最可怕的地方,不是痛苦,而是看不到終點的無助。”
走了不知多久,她終於站在了大久寺的門前。寺廟的外牆斑駁,帶著歲月留下的痕跡,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白天的大久寺安靜而簡樸,與小鎮的喧囂隔絕開來。
靜靜注意到寺廟前的水泥地,角落有道裂痕,一條又細又短的裂縫,一般不會被人注意到,但在她看來,那道裂痕卻無比顯眼,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的破碎。
這道裂痕,像某種警鐘一樣,十年來她所逃避的,不是家鄉,而是那個曾經的自己。
她緩步走進寺廟,熟悉的香火味撲面而來,跨越時間的召喚,把她拉回到十年前的某個午後。那年,她在這裡找到了片刻的安寧,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時刻中的一道光芒。她的視線在寺廟內游移,最後停留在佛像前方的身影。
看著那道身影,靜靜突然明白,這趟回來的意義,是為了確認那段記憶,還有他是否依然在。
靜思正坐在佛堂裡誦經,側臉平靜而專注,聲音低沉而悠遠,與四周的寧靜相輔相成。靜靜站在長廊的一角,靜靜地聆聽著經文的聲音,彷彿時光倒流,自己又成為了那個無助的小女孩,而眼前的靜思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救贖。
她沒有打擾靜思,只是坐在長廊上,靜靜地看著他整理香火,清理供品,看著他與記憶中有些許不同的身影在佛堂間穿梭。
然而,她發現靜思的動作似乎有些僵硬,少了一些過去那種自然的輕鬆。整理香火時,他的手輕微顫抖,眉間隱隱多了一道她從未見過的陰影,像是某種不祥的印記。
靜靜感覺到心中有個疑問慢慢發酵,這是她記憶中的那個靜思嗎?
還是說,十年改變的不僅僅是她的記憶,還有眼前的這個人?還是我跟他這十年來長大了太多,曾經的一切早已變了樣?
她想起了巴士上那對夫妻的話,大久寺,這個白天依然平靜如昔的地方,到了夜裡,會變得不一樣嗎?
隨著時間流逝,太陽慢慢下山,寺廟中的光線一點一點變得幽暗,牆壁上的陰影仿佛在低語,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