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引導我來到色彩沉實的走廊,但我仔細看,發現牆上都是彩繪,只是用色保守,讓畫像呈現出樸素感覺,事實上卻精緻得栩栩如生。
我以眼角剩光嘗試辨認壁畫。幾乎來到走廊的盡頭,我才想起這是「三英傑」的故事,他們是英雄紀元的開創者,將諸神的火種、智慧和工具分享給凡人。
說到神話,伊登人世俗得多,他們喜歡英雄。甚至越平凡、越不起眼的故事,都能被他們發掘,寫成小說。我也曾讀過幾本,師傅不愛書,但我會閑時存一些零錢,買書來看;聽說伊登以外,文字昂貴得多,印刷術一直作為卡奧達奇商會的秘密,埋藏於商王領深處,但讓愛讀小說的我成了受益者之一。
師傅在拱門後迎接我。我們又走進另一條狹長走廊,彷彿在迷宮穿梭。這次我沒法看出故事了,只辨認出龍。
「話說回來,師傅你真的輸給了哥蒙少主嗎?」我腦海忽然閃過念頭,低聲問。侍女們還在背後跟隨,我可不好意思大聲說他們主人的閑話,但我記得,我還沒在任何一次比試中佔過師傅便宜。
「輸給了他的自尊。」師傅打趣地說:「但現在他認真起來,我也不會是對手。我比那時又老了好幾年,他的個頭又大了一倍。」
也許是錯覺,我還沒來得及回應,侍女間卻傳來輕笑。我壓抑着好奇心,沒有回頭。要是她們愛說主人的閑話,我作為外人也沒權利批判,我想,但這一笑讓外人聽見,也太大意了。
正當我這樣想時,走廊盡頭豁然開朗。陽光透過拱頂間隙投射進來,形成一道道傾斜光柱,讓內裏恍如一座莊嚴聖殿。然而,這裏只是哥蒙家族會客的地方。我彷彿踏入神殿的凡人,在諸神面前顯得渺小無比。我低頭,同時以剩光辨認案前的面孔。
哥蒙大人坐在中央,克里斯多夫於右則,夫人在左,但就只有這三人。我可不會像不懂觀形察色的登徒子般四處張望,若果哥蒙小姐因何事不願見我,那也一定有她的理由,就算說穿了,只是大小姐的任性或者脾氣,那也是個比我尊貴得多的理由。
在我仍胡思亂想時,身後侍女卻從背後越過我。我注意到裙子下緊實的臀部,便認出那是克萊兒。她來到克里斯多夫旁邊的位置,端莊地向哥蒙大人請安,聲線甜蜜,然後坐到年輕貴族旁,輕輕地喚了一聲:「哥哥。」
一道驚雷劈在心頭,我的心臟驟然跳得比剛才和克里斯多夫比試時快。在澡堂時的克萊兒,真的和眼前是同一人嗎?還是我認錯了?剛剛越過我的臀部,不是屬於克萊兒?
我微微抬頭,希望目光告訴我,我錯了,但沒有,坐於席間的「侍女」的確穿着侍女服飾。
中年侍女笑着為她遞上毛巾,「克萊兒」輕輕擦去臉上的粉末,展露出更深一層的膚色,外貌也變了個樣,那一擦就像擦去了俗氣。在那棕色近乎深紅的短髮下,她秀氣的臉龐精緻得好被壁畫人物,恍似活在英雄紀元。
這時,我才想起,克萊兒……不,哥蒙小姐,在澡堂為我脫去衣物,還看到我身上尷尬的部份,又在更衣後為我梳理頭髮,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了「亂石大人」。我感到陣陣昏厥,我竟然在走廊才意識到稍微有點不對勁,卻說不出到底是何事。
我沒法回頭察看師傅的神情,但他作為護衛,不可能沒認出哥蒙小姐。我只能幻想他帶着耐人尋味的笑容,正站在我身後,和不遠處的哥蒙大人交換眼色,偷偷取樂。
到底是什麼緣故,會讓一位尊貴無比的小姐,喬裝打扮成侍女?難道是某種上等人的癖好?還是只專屬於哥蒙小姐的趣味?我看不透。
但在她秀麗的面孔前,一切彷彿只是個無關痛癢的玩笑,她的雙眸隱隱在陽光下呈現淺棕色,帶點興致地觀察着我。我連忙移開目光,以免顯得無禮。不過克里斯汀.哥蒙審視我時那聰敏、但不失玩味的雙眸,就在這瞬間烙印在我的腦海裏,彷彿可化作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