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忘了是因為什麼樣的緣故,我開始在寫下的字,甚或日常漫談中,提及我有了「不想製造牽絆」的願望,其實也不難解釋,畢竟深知自己是個太容易捨不得的人了,光是常在電視上看見的人、擅自為牠取了名字的路邊大狗,或是散步路程中無聊拾起,把玩了一路的石頭或樹枝;當他(它)們突然離開、消失的時候,心裡都會升起一絲淡得難以啟齒、細微得彷若可以忽略,卻真切存在的不捨。更遑論在生命路上深刻交往的親人好友、愛人子女或者寵物。
但相反的,卻也因為是個那麼容易不捨的人,所以更不忍不在人世間留下活過的痕跡,不忍冷漠以對,不忍全身而退。所以還是不得不的,在有限的時間都用力愛著同一班車上的來去生命,陪彼此欣賞沿途的一小段風景,無論是多麼小的一段。只願在世上的日子中,不輕易成為他人的地獄,那麼這樣的牽絆可能也不算太差吧?
其實《破‧地獄》全劇的敘事很單純,用最傳統的禮俗和科儀,藏著一段段最傳統、最亞洲的議題。最開始吸引我的點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近幾年對這個詞深感興趣,總以為「非物質」是如此縹緲並難以傳承,一不小心就再也沒有人記著;而殯儀文化更是另一個感興趣的點,因為它帶點神祕、帶點恐怖、帶點禁忌,有人談了傷感、有人談了忌諱,而大多數的人是根本不理解。
更小一點的時候,也經歷過幾場屬於臺灣人的殯葬科儀,或佛教或道教,或漸漸符合現代人文化觀念、環保概念、性別意識的新式產物,但以前對於這些傳統習俗、成規準則等,總是以「繁文縟節」以蔽之,我們誰也無法證明往生另個世界的那人,真能因此得到超脫嗎?他真的能感受嗎?真能為他的下一世,帶來不一樣的什麼嗎?
卻也在經歷了另一場專屬個人的、痛徹心扉的傷心,才明白每一次的傷心彷若小小的死亡,卻從來不可能有人,會為了誰的個人生命難題,辦一場葬禮,讓大家把時間空下來好好的哭,再用一連串儀式讓心痛變得合理。而活著明明得經歷更多地獄,始終無法釋懷的失去、社會給的性別框架、老輩給的約定成俗,在在都是一段段生之執念,所以無論情感的悼亡、文化的悼亡,或者真的生命上的悼亡,那些所謂的繁文縟節,其實是透過一連串的儀式,更重要的是照顧生者的感受,給予活(留)下來的人走下去的力量。
而片中另一個喜歡的故事線是,志斌和文玥兄妹,在醫院長廊的那段對話,我看到的另一個切角卻是,很多時候我們都難以看見彼此的地獄。妹妹文玥憤恨哥哥因著生理性別,而得到諸多認同和優勢,而哥哥志斌欣羨妹妹在職業選擇上的自由自在,做什麼都不會被阻止。
他們沒看到的是,志斌面對喃嘸師傅一職,自幼就沒有選擇權力,(劇中解釋「玥」的意思的時候,才發現「斌」就是一文一武的組合,符合香港殯儀文化中,文是殯葬經紀、武是喃嘸師傅的傳統),他夾在原生家庭與自組家庭的兩難。而文玥明明想繼承喃嘸師傅,卻因其生理女性身分而同樣沒有選擇,他擁有既是個體的生理女性、社會的社會女性,以及「哥哥的妹妹」、「爸爸的女兒」多重身分。
所以最後志斌的那句「阿哥帶你」更顯重要,他領著文玥完成給父親的The last dance,而文玥抱著牌位縱身躍過火盆,彷若在地獄業火中盡釋前嫌,也破了彼此活著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