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呀~」
艾瑪問了榮格細節,並和澳福核對後,擔心減少大半,一來是榮格能清醒回答她的疑問、有條不紊的說明,顯然是已經恢復精神狀態,不致於渾渾噩噩、不曉得自己姓啥名誰、定向能力記憶力思考內容等現實感都極為糟糕的惡劣狀態。二來是曉得榮格的錢並沒有被騙走,而是資助《都柏林人》(Dubliners)作者詹姆斯.喬伊斯寓居瑞士的生活費用,令她寬心不少--提到愛爾蘭、英格蘭的事物,總會令她感到喜悅?艾瑪自己也說不上來。
「沃夫,你說這本書是怎麼樣的書呢?幹嘛你的師弟要特地不遠千里來信問你找人當顧問?難道他所在的中華帝國沒有厲害的人了嗎?」
「呃…」澳福一時語塞,他沒問過衛禮賢的想法,只想到的是努力回應他的請求:當年追隨勞乃宣師父學習時,衛禮賢喜歡每事問,就算是同門師兄弟經常翻白眼,勞師也幾乎要摔筆不答,認為他是故意來找碴的,他也不改行為。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認真提問後,大家感受到衛禮賢的誠心、所謂的笑感動天,到最後,大家都很是佩服他的精神,便也開始認真回應他的提問,甚至是陪著他、訓練他建立華語的語言模型,大幅提升他的語感…有些和他不熟的同門感嘆,遠來的和尚會敲鐘,這老外不知是什麼來歷,這麼認真投入學習是不是打算將我大中華文化逆向輸出到歐洲,不然就是要偷師什麼。倒是對澳福而言,衛禮賢和他年齡相近,同樣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兩人自然而然走得相近,曉得衛肩負新教傳教士的身份、罹病九死一生被勞師父救回來、對中華文化充滿熱情,幾乎要放棄宣教士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安排澳福從德國漢堡上岸、來到巴黎覓得麵包坊的工作,堪堪避開革命運動最為火烈的那些年,光是這份救命恩情就值得澳福肝腦塗地、不問理由的想要協助他。
澳福心念一動,沒有直接回答艾瑪的問題:「中華帝國有位天橋下的說書人,他曾經講過一個故事…」
「沃夫,你好久沒有提到天橋說書人的故事了,わくわく!」榮格眼睛閃現著星星,望著澳福。
澳福對榮格點點頭示意:「有一戶人家世世代代都在從事絲綢染色的工作,大家都非常喜歡他們的成品,因為他們染出來的顏色不但鮮豔而且持久。到了嚴寒的冬季時,他們可以拒絕平民百姓的要求,卻無法拒絕政府官員的要求,因為拒絕朝廷可是會殺頭的。也因此這戶人家有一個祖傳秘方,冬季時塗抹在手上就不會因為經常碰水而皮膚龜裂,如此便能應付政府官員的要求。有一天,一個陌生人登門拜訪,他知道這戶人家有避免手部龜裂的秘方,想要購買,並出了一個很不錯的價格。這個家族沒有考慮多久就決定把這個秘方賣出去,畢竟這個是要經過好幾個冬天才有辦法賺得到的金額。過了不久的冬天,位在溫暖南方的王國和北方的王國打仗,但是南王非常苦惱,因為他的士兵們渡河時,身體許多地方嚴重裂開,尤其是手部的龜裂更是痛苦,吃飯拿筷子都有困難了,更何況是拿起武器打仗?幾乎都沒辦法打仗了。這個時候,那個買了秘方的商人出現,他向南王獻上這個秘方,並且說明它的好處。南王的士兵也因為這個秘方手部不再裂開流血,原本操練行軍的刺痛干擾幾乎消失,整體士氣大幅提升,最後打了勝仗*。南王很開心,大大的賞賜這位商人,他所獲得的利益,遠遠超過當時購買護手秘方的付出。」
「所以咧?這個天橋說書人講的故事,和衛禮賢先生要翻譯一本書,有什麼關係嗎?」艾瑪感到不解。
澳福聳聳肩,看著不像是在質疑挑戰的艾瑪:「哈,我也說不上來,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不過,」澳福眼神變得認真,「夫人,你覺得這個故事如何?有趣嗎?」
「是還好啦,不到有趣,但還是頗特別的,就是,怎麼說呢…卡爾,你有什麼看法嗎?」
「我聽過沃夫說了好多天橋說書人的故事,很欣賞這位說書人的妙語如珠,總是給我許多新的體會,我想沃夫說這故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在…」榮格一時接不下去,也停住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說衛禮賢需要有人給他新的觀點,是這樣子嗎?!」
「형,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澳福露出神秘的微笑,「天橋說書人是在提醒我們,一個常見而熟悉的物品,它的用途久而久之便只會縮限在它原始的用法上,要是沒有新的觀點或刺激的話,那就永遠只會是那樣而已。那個護手霜的用法,對於世世代代漂染的人來說,就只是在避免冬季手部龜裂,可是對士兵來說,避免冬季的手部龜裂,影響士氣極大,這是當初沒想到的用途了…」
艾瑪點點頭。
「這位天橋說書人的故事固然厲害,但是我師弟他想要翻譯的書,更是中華文化首屈一指的書,要理解還真的是很不容易。衛禮賢是宣教士,對於精神世界的理解恐怕不如你來得深且廣;我的師父勞乃宣固然可以提供一些對那本書的理解,但衛禮賢怎麼理解、理解到什麼程度,又要怎麼轉換成德文,或者說,是以德文的思考模式進行轉換,還是需要衛禮賢自己努力才行。我猜,衛禮賢想要將這本書好好翻譯,才會想到央我幫他找個對歐洲文化有深入理解的顧問。」
這回換榮格點點頭:「可是,你還沒說這本是什麼書哩~」
「對呀~」
「這本書的名稱很有趣,」澳福想了一下,「我們在中華帝國簡稱它為《Yì》,當這個字*做為形容詞時,它的意思是簡單、不困難或者是好相處,當這個字做為動詞時,它的意思就變成交換或改變。這本書的全名叫做《Yì-ching》,可是一點都不簡單,根本是複雜到了極點,像極了愛情…」
「你說,這個字本身就有不同的用法,真有趣…這不就是你說的護手霜的故事?!」艾瑪忍不住的吃驚。
「哈哈,被你發現了!」澳福笑了出來,「這個字雖然簡單,但這本書一點都不簡單,所以這個字的意思就變成動詞,這本書就是用來說明事情變化的樣子。」
「修等幾咧!」榮格皺著眉,「你說這個表象很簡單,實際卻很複雜的書名,怎麼好像 Ernst Jentsch 寫的另一本書《Zur Psychologie des Unheimlichen》*,也太巧了吧!」
「所以,」艾瑪對於澳福夾七夾八、繞來繞去始終說不清,最後叉起雙手在腰際,盯著澳福:「這是本什麼樣的書呢?」
「索利啦~我講得太開心了;」澳福不怎麼誠懇的說著,「這是一本算命的書。」
「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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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衛禮賢:
https://schoolofwisdom.com/about/richard-wilhelm-one-of-the-school-of-wisdoms-most-notable-teachers/
*天橋說書人。傅佩榮【莊子內篇】第四講_逍遙遊
https://www.trend.org/media/content/85
*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易
https://dict.revised.moe.edu.tw/dictView.jsp?ID=10643&q=1&word=%E6%98%93
*Zur Psychologie des Unheimlichen出版於1906年,佛洛伊德於1919年出版《The Uncanny》。
https://www.freud.org.uk/2019/09/18/the-uncanny/
https://www.tate.org.uk/art/art-terms/u/uncanny
另可詳見:宋文里《重讀佛洛伊德》之<不可思議之事>
https://blog.udn.com/le14nov/154031684
《易經》圖片來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I_C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