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水滸讀懂下九流人物11-劉唐

讀水滸讀懂下九流人物11-劉唐

黑道老大養的三種狗

古典小說中所謂的四大奇書，各有特點。

其中《紅樓》是古代貴族的生活指南，《三國》是兵法謀略，《西遊》是醫書，而《水滸傳》呢，則可說是一本「黑道老大」教科書。

所以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老了才讀《三國》，精於韜略而無兵將可用，徒增悲懷，而少不讀《水滸》，講的就是不要讓小朋友讀了《水滸》這本黑道老大教科書，而走上歪路邪路。

怎麼說《水滸》是本黑道老大的教科書？因為這本書裏，揭示了許多要當黑道老大必須要知道的竅門，其中竅門，寫得比義大利人寫的那本《教父》還精彩清晰，比如，如果你要當一個黑道老大，手下必須要有幾種人？

如果你要開一家公司，至少要有技術產品部、業務行銷部，還有財務會計部門三種；如果你要統治一個國家，至少要有軍事（兵部刑部）、經濟（吏部工部）、行政（戶部禮部）三種人才；而如果你要當一個黑道老大呢？至少需要幾種人才？

以老衲的偏見與江湖經驗來看，黑道老大，至少需要有三種狗。

第一是忠狗，比如花榮，在《教父》中則是大哥桑尼·柯里昂。

第二是瘋狗，比如李逵，或在《教父》中則是把嬰兒扔進火爐的盧卡·布拉西。

第三種是蠢狗，也就是《水滸》中的劉唐，這一點便是《水滸》寫得比《教父》好的地方，因為這種人，在《教父》中沒有可以類比的對象，可是對於黑道老大來說，蠢狗的作用，並不比忠狗、瘋狗低。

來看看劉唐是何等人（狗）。

劉唐一出場的時候，沒犯罪，不過只是光溜溜地在鄆（音同運）城的靈官廟睡覺，就被當地都頭（刑警隊長）雷橫給抓起來了；雷橫抓起劉唐，書中並沒有寫是是何罪名，不過大致上可以推測是因為當地縣官要抓匪，而真正的山賊盜匪，雷橫也不敢帶兵去繳，所以在靈官廟中，看到一醜陋的外地人（劉唐），便興高采烈，把此人抓起來湊數。

豈知道這件事被當地的保正（村、鄉、里長）晁蓋知道了，一番與劉唐的內室問答，決定要認劉唐為姪兒，送了點錢，讓雷橫放人；估計晁蓋這種潛規則私放的要求平時沒少做，雷橫爽快放人，還在晁蓋家領著手底小兵一陣吃喝，擦乾抹淨，拿了晁蓋給的謝銀，便回要府衙休息。

沒想到這時候劉唐來火了，追了上去雷橫，要與雷都頭廝拼，說雷橫你得還錢，不然我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劉唐道：「你若不還我，叫你目前流血！」），雷橫一聽，說道奇了，這是你舅舅（亂認的那個晁蓋舅舅）給我的銀兩，他（晁蓋）不找我要，你怎麼好意思找我要？！

劉唐完全沒想過他這樣衝著雷橫要錢，會讓晁蓋也下不了台；但劉唐就是這麼做了，硬是拿一條朴刀與雷橫死鬥起來，其行為奇蠢如豬，完全不懂得一丁點的人情世故。

回到一開始晁蓋與劉唐的內室問答，當時候劉唐並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晁蓋，可是問劉唐來鄆城做什麼？劉唐毫不避諱，說要「送晁保正一套大富貴！」，當然，後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套「大富貴」，就是要「搶劫生辰綱」。

這麼大的一場劫盜案，劉唐不避閒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所謂說話不長腦子，做事也不過腦子，這就是劉唐。

一般人對劉唐這樣的人，是絕對要避而遠之的；不過，立志當黑道老大的人，見到此貨，必定是「奇貨可居」。

真正的黑道老大，黑道人物，會對這樣的「奇貨」與「蠢狗」，怎麼使用呢？來看看智多星吳用的「用法」。

話說吳用上梁山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換掉老大晁蓋（此說是根據某學者的研究），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晁蓋的號召力與格局都不夠大，梁山在晁保正的領導下發展不起來，所以吳用開始動了「賺宋江上山」的心思。

要如何「賺宋江上山」呢？很簡單，劉唐這條「蠢狗」就發揮了作用。

因著前回宋江對七星劫盜集團有著報信之功，因此吳用讓晁蓋寫了一封謝函，與黃金百兩，著劉唐回鄆城給宋江送去。

當時鄆城中，會是一個什麼狀況？七星劫盜集團剛搶了生辰綱，百姓肯定議論得沸沸揚揚，而劉唐此前與鄆城都頭雷橫的那一場大廝拼死鬥，可是明明白白的在雷橫手底下的二三十個小兵面前的，再加上劉唐外號「赤髮鬼」，具體長什麼樣子就不多說了，肯定是一個非常醒目的標的，是不是？

而劉唐回了鄆城，怎麼找宋江？劉唐就站在鄆城縣衙外「別著臉」（歪著頭向內看）找宋江！——這可怪好了，一個剛在鄆城做下驚天大案的醜陋長相醒目盜匪，拿著黃金百兩與一封盜首（晁蓋親筆）謝函，站在府衙外找人，這吳用，想讓劉唐做什麼？明眼人都能明白。

（可以橫向比較一下，朱武給仍未落草、還在家裏當少爺的史進送謝禮時，不過派了兩個小嘍囉，所以吳用為什麼要派長相奇特而且剛剛幹下大案的赤髮鬼劉唐呢？想想。）

好在那次宋江走運，還沒讓劉唐漏了行跡，便把劉唐拉走，當然，以宋江的七竅玲瓏，當然知道此事輕重，先是輕責：「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又急忙追問：「弟兄們近日可好？兄弟，誰教你來？」

看官們注意，宋江這句「誰教你來」，是全話的重點。可是劉唐是「蠢狗」，蠢狗厲害的地方就是不會洩密，因為根本不曉得什麼是秘密；劉唐叨叨絮絮地回了一大堆，又是晁蓋當老大、又是吳用當軍師，又是山寨裏聚七八百人糧食不計其數，可是就是沒回答宋江是「誰教他來」。

後來宋江雖然殺了閻婆惜，又經歷了收服清風山等等事後，卻老父假死之計而被鄆城衙門抓獲，刺配，流放江洲；可是此時的宋江，仍舊不想上梁山落草。在從鄆城出發至江州的時候，還特別囑咐隨行的兩位公人（張千李萬）道：「此去正從梁山泊過，怕山寨上有幾個好漢下山奪我，枉驚了你們；不如明日早起些，只撿小路過去，不撞著他們。」

不過，此時的梁山哪裏肯放過宋江？又是劉唐領著三五十人，候在小路等宋江，一見面，便要來殺那兩位公人。

這次，宋江又問了劉唐一句話：「你殺公人何意？」

而劉唐回話，又是一大套一大套的，說「奉山上哥哥將令，特使人打聽得哥哥喫官司，直要來鄆城縣劫牢，卻知道哥哥不曾在牢裏，不曾受苦。今番打聽得斷配江州，只怕路上錯了路道，教大小頭領吩咐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請上山。這兩個公人不殺了如何？」

其實劉唐完全沒有聽懂宋江的意思，宋江問劉唐「殺公人何意」，是明知故問，宋江當然知道梁山派人幹掉公人，是為了逼他上梁山落草，否則宋江幹啥前頭要合計著繞路走？

宋江問劉唐，不過是氣憤下的情緒發言，宋江的心底大約是：『你劉唐上次來鄆城送我黃金百兩，已經坑過我一次了；這次，你又想殺了隨伴我去江州的公人，到底還想坑我坑到什麼時候？』

另一方面，宋江也肯定會想：『這梁山要逼我上山，忒也煞費苦心，本來換作是別人，哪敢這麼大咧咧地說出來？這劉唐定是隻蠢狗。』

宋江一想明白，畢竟他是宋江，馬上對劉唐說：「不要你污了手，把刀來（給）我，我來殺（這兩位公人）便是。」於是輕輕鬆鬆地將劉唐手上的刀騙了過來，再假仁假義哭哭啼啼演了一齣自裁戲碼，才把劉唐等人給哄走。

從以上劉唐的故事，大致，可以知道劉唐是怎麼樣子的人。

忠狗有信念，所以髒事不好叫忠狗來做；瘋狗有危險性，所以運用的時候自身也要防著，是道雙面刃；唯有蠢狗，喊他去做什麼他便去做什麼，這種蠢狗，當然是黑道老大必得養著的一種狗。

古龍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一句體會很深的話，不過最好不要把「江湖」想得太浪漫——就好比所謂的「逼上梁山」，大多時候不是官府把你逼上梁山，而是「梁山」把你「逼上了梁山」。

年輕的朋友有志於從事黑道事業者，深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