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霸凌餵毒案 : 少年的遺書
1
從前從前，風帶著三月的微寒，輕輕撥動校門前的飄揚，校園裡的人來來往往，日子如常地運轉著，沒有停滯，沒有裂痕。但某個角落，某張椅子，某個人消失了，於是空氣裡滲透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失落感。
而沒有人知道，在學校廁所的最後一間隔間裡，他靜靜地倒在地上，手指蜷縮，像是試圖抓住最後的什麼。他的嘴唇蒼白，瞳孔微微擴張，血液裡殘存著某種來路不明的藥物成分。這是一場蓄意的謀殺，卻沒有人認為這是謀殺。
「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
「他本來就有點怪，搞不好早就想不開了。」
「這種人，就是太軟弱了。」
語氣裡沒有惋惜，沒有責任，甚至沒有一絲憐憫。
2
那是一個普通的午後，他的座位空了，他的名字沒有人再呼喚，黑板上曾經被他寫下的公式被擦得乾乾淨淨，仿佛從未存在。就像那些曾經被狠狠撕碎、丟進垃圾桶的作業本，那些壓在抽屜最底層、不敢拿出來的週記本，他的生命，也被揉成一團，狠狠地拋向了某個不見底的深淵。
他沒有寫下遺書，他甚至連一句完整的告別都來不及留下。
但他留給世界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再打開的 LINE 對話框，是一個不會再發出聲音的遊戲帳號，是一個再也無法登入的學生 Google Drive，裡頭躺著他寫到一半的報告，他原本應該在明天交出去，老師說那是他唯一擅長的科目。
但現在，老師不會再看到他的報告了。
3
「他是個很安靜的人。」有人這樣說。
「他沒什麼朋友，經常一個人待著。」
「沒有跡象，真的沒有跡象。」
「我昨天還看到他，他還好好的。」
「怎麼會這樣？」
但真的沒有跡象嗎？
他是被圍著踢倒在廁所地板上的少年；
是課本被惡意潑上牛奶，卻默默擦乾的少年；
是體育課時總是被當作「最後一個選項」的少年；
是下課時間總是低著頭快步走過人群、假裝自己有事做的少年。
他甚至不是被人狠狠打過、揍過的那種人，因為他的痛，從來都不顯眼。
他們給他的傷口，沒有血跡，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冷血。
他們給他的暴力，沒有拳頭，只有忽略與假裝看不見。
他們逼他往絕路走，卻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很怪，他本來可以求助的。」
「他如果不想被針對，為什麼不試著融入？」
「他明明是自己找的。」
世界以沈默回答他：「你沒有資格，成為受害者。」
4
但他真的「不一樣」嗎？
他只是走路時會有點駝背，他只是講話聲音小了一點，他只是下課時不知道該去哪裡待著，於是躲在圖書館裡，他只是有時候會低著頭刷著手機，笑一笑又默默把螢幕關上。他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只是剛好，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傷了一點。
「我做錯了什麼？」
這句話他問過很多遍。
每次作業本被塗鴉，每次書包裡出現奇怪的紙條，每次在廁所聽見有人用戲謔的口氣喊出他的名字，每次當他鼓起勇氣想加入一個話題，卻在接近時看見對方交換眼神、露出嘲弄的笑容。
「我做錯了什麼？」
後來，他被人推進廁所，背撞上牆。
「這是藥，來一點？」
「很嗨哦，你一定沒試過吧？」
「不敢嗎？真可憐。」
「你不是想要被大家接受嗎？來吧。」
他猶豫了一下，而世界早已將他推到懸崖邊，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
「阿嬤 ! 有加料⋯」
「人來了，要趕快跑⋯」
「不要弄我⋯」
他夢裡不斷抵抗，現實裡，只能吞了下去。
然後，他的身體開始發冷，雙手無力，世界變得朦朧不清。
然後，他就這樣倒在了地上，沒有人發現。
沒有人發現他的最後一眼，看著廁所的天花板，看著那些掛滿嘲笑的語言，看著被大力踢倒的清潔用水桶，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遠方敲響暮鼓。
沒有人發現，他的身體正在冷卻，他的生命正在流失。
「我做錯了什麼？」
還是沒有人回答。
5
這是一個沒有遺書的遺書。
沒有字句，沒有聲音，沒有告別。
只有世界仍然繼續轉動，所有的一切依然按照既定的軌跡進行，老師照樣講課，球場上的人照樣在夕陽下揮灑汗水，回家的路上依舊有奶茶店飄出香氣，YouTube的影片依然不斷更新，週末的電影票還是一樣很難訂，五月天還是在演唱會上唱著〈倔強〉，所有人都繼續活著，繼續成為「正常的人」。
就像從來不曾有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過。
但他真的存在過啊！
他曾經存在，曾經在某個人潮擁擠的走廊上擦肩而過，曾經在某堂數學課的最後五分鐘偷看窗外發呆，曾經在某個冬天的夜晚裡，聽著耳機裡的音樂，悄悄地，流下一滴眼淚。
6
這是一封遲來的哀悼信。
寫給已經無法再聽見的少年。
寫給那個曾經在青春裡努力生存過的靈魂。
寫給每一個曾經在黑暗中尋找出口，卻再也無法回來的人。
我們曾經是孩子，以為世界的殘酷只是大人們的謊言，卻在某一天發現，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竟然可以如此近在咫尺卻遙遠。
我們曾經以為，沉默的人只是喜歡獨處，卻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們在夜裡的訊息框裡打下一句話，又刪除。
我們曾經以為，世界不會真的摧毀一個人，卻忘了，有時候，世界不需要親手摧毀，只要冷漠，就足夠讓人消失。
我們不該再讓這些事情發生了。但還是會。
7
風，帶走了少年的聲音，但不該帶走他的名字。
請記住他。
請記住每一個，曾經被遺忘的少年。
為近日新聞校園餵毒霸凌案的國中生哀悼，
願你在天上能自由自在地飛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