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托德桑,」克里夫蘭停頓了一下,才接上這句說,「好久不見!其實,我一直想來這裡看你,但雜事太多,實在跑不開呀……」
事實上,克里夫蘭自圓其說自己被雜事綁住,一時無法脫身,這句話未必是百分百的事實。有一半的原因,是他現在正與論敵打筆仗,而且同業又沒及時參戰應援,讓他的處境很不妙。他平時雄辯滔滔,但出於這個隱性的理虧心理,所以遲疑了數秒之後,才抓到了話語的繩索。他知道,明眼人看得出來,站在他身旁的艾斯基或許早就察覺出端倪了,只是隱而不顯而已。或者,他往壞方面聯想的話,說不定艾斯基正帶著看好戲的心情監看他們之間的對話。有形與無形的對話。
現場,沉默仍在繼續。
過了片刻,有一陣微風吹過,可惜它的聲音太小了,小到像一隻飢餓嗜血的黑蚊子,在你的耳旁嗡嗡升降。也就是說,風聲還不足以把沉悶的葉片擾動起來,進而把顏色較淺的背面翻捲而出,以說明今天整個綠色山脈雖然比平日寂靜了些,至少仍有微風拂過,所以它與墳墓深處的寂靜之聲,存在著本質的不同。
「不好意思,托德桑,這個問題之前問過你了,你也如實說出。不過,這次有了新的變化,」
「咦?」
「前些時候,你兒子接受我三個小時的訪談,最後,出現了新的說法。我呢,作為一名恐怖主義的歷史研究者,有責任證實這個新說法是否屬實,而為了慎重起見,我今天特別上山來就是要請你確認。……不管你的回答傾向哪一方,我都會尊重和採用你的說法。」
說完,克里夫蘭向艾斯基瞥了一眼。這個眼色似乎有多重的意思,你可以繼續追探下去,可以就這次機會對屠殺事件了解得更深入。
不是嗎?深入任何歷史事件之前,就必須了解構成歷史事件的複雜性。它像清除地雷的土兵一樣,稍有不慎就會被炸得殘肢斷臂面目全非。而當今,克里夫蘭就遇到這樣的挑戰了。
「……」
艾斯基當然不笨。
毋寧說,他比在大學裡那些志大才疏的教授厲害多了,儘管他還沒寫出有價值的研究著作。不過,就在這眼前,他對克里夫蘭與虛空對話的過程,做了具體的把握。首先,克里夫蘭平時說話是南部的口音,從其音調的高低可以判斷出來。但是,當他開始與無形之物對話,整個口音為之一變,變成北部口音了,彷彿他就是在這山村裡出生長大的,包括青春時期的挫折……他何以擁有快速切換當地口音的能力?這就是他時常向朋友所說的靈異體質?對艾斯基來說,他當然做不到這一點,但是他知道,如果採訪者用與歷史事件受害者同樣的鄉音進行錄製口述史,其重構歷史事件內容必定有加分的效果,甚至可以達最佳理想的境地。
「當初,你基於什麼樣的原因加入康米尼黨的?」
「烏查里古沙斯基拉……」
艾斯基一直豎耳聆聽,很想知道無形之物在說些什麼,因為他也想參與這個話題,對這起事件了解得更多。只不過,他並不通曉冥界的語言,若想與之交流的話,必然就要克服這道無法輕易穿透的高牆。所以,他只能先從音譯的方式入手,有如原始部落民在抓獲動物宰殺之前念誦的咒語一樣,既感謝野獸慷慨賜肉,也要安撫野獸的怨靈。
「托德桑,這位是我的朋友艾斯基,」說著,克里夫蘭點頭示意,艾斯基跟著鞠躬致意。(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