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近來因白雪公主電影上映,又掀起一波政治正確的討論,故而有感而發,寫下這篇文章,探討好萊塢政治正確現象、種族問題及我的看法。
之所以特別說「好萊塢」,是因為其他領域如電子遊戲也有這種爭議,如果連帶這些也要一併談起,會有點麻煩。況且,光是好萊塢就能說很多了。本文會從洗白文化談起,延伸到為什麼換色不等於平等,並從過去的好萊塢電影看白人對平等的看法,及用數據佐證美國的種族不平等現象。
二、好萊塢的洗白文化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好萊塢存在著洗白文化(Whitewashing),就是讓白人去扮演有色人種的角色。例如讓Jake Gyllenhaal飾演波斯王子(伊朗人)、Elizabeth Taylor飾演埃及豔后(北非、希臘混血)、Emma Stone飾演一名夏威夷土著、中國及瑞典混血(飛越情海,2015),更別提在《第凡內早餐》裡,Mickey Rooney作為一個白人演員,如何透過表演醜化亞裔族群的形象。
這個現象離我們不遠。直到2017,Scarlett Johansson還在《攻殼機動隊》裡飾演本該是日本人的角色。
這麼看來,是不是反過來,讓有色人種演員去演本來是白人的角色,就沒問題了?反正之前白人也這麼做。老實說,我還真覺得沒問題,但重點不是這個,而是「換色」真的能帶來平等嗎?
三、換色≠平等?懶惰的政確
首先我們要清楚一件事:白人文化在西方國家是主流,而對其他非西方國家而言,也是不容忽視的強勢文化。
在我看來,讓黑人(或其他非白人族裔的演員)飾演本該是白人的角色,是迪士尼用最低成本實現表面的包容。
怎麼說呢?
迪士尼童話,即使許多人指出小美人魚原著並無提及主角的膚色,可這終究是「白人的童話」。讓黑人扮演白人童話裡的公主,乍看之下是將弱勢群體包容進主流文化,實際上還是忽略了該族群本身的文化特色。
黑人族群難道沒有自己的童話嗎?或是更適合他們演出的劇本?當然有,可畢竟小美人魚、白雪公主都已經是大眾耳熟能詳的故事,拿這些童話拍真人版,是打穩固票房收入的安全牌。而且,好萊塢的客群一向是白人,就算拍黑人電影,也要夠白。
「換色」的平等,還是在「以白人為主流文化」的框架下實現的平等。這倒有點像在施捨:我們讓你成為主流(白人)的一員,這樣我們就是平等的了。可這樣不還是以白人文化為尊嗎?
四、白人懂種族平等嗎?
有沒有看過《幸福綠皮書》或《攻其不備》呢?


前者是白人司機在過程中慢慢理解黑人處境,最後對另一位主角,一名黑人鋼琴家產生尊重並建立友誼;後者是白人家庭收養一名黑人小孩,在過程中與他建立起了家人般的情感聯繫,並培養他成為優秀的運動員。
這兩部電影都是白人導演,也都被批評過有「白人救世主」(White savior)現象,也就是出現一個或一群白人,理解黑人處境並將他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與他們建立深厚的關係。
你可能會想,種族和解有什麼不好?當然沒有不好,只是這種以白人視角為主的電影,都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種族歧視只是「個人問題」,而非整個社會結構、制度的不公。只要出現好心的白人,黑人還是可以被社會接納、取得成功。
白人在電影院看著種族和解的片段,想像自己也能成為這種好心人,甚至因此感動落淚,本身就是一種傲慢。他們依然沒有正視黑人族群面臨的問題,只是在電影的拯救情節下自我感動。
因為拯救與被拯救,本質就是上對下的,其中的權力關係並沒有改變,依舊不平等。
讓我們面對現實:享有特權的一方,是無法完全理解弱勢的處境的。無論是白人與有色人種、男人與女人、異性戀與同性戀、漢人與原住民,你們從出生起便受到不同的待遇,日積月累下,肯定會在互相理解上出現巨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
我想起曾聽一個非裔美國人提過,他是學校裡少數的黑人,教到黑奴歷史的時候,班上的白人同學不斷轉頭看他,更是有白人同學在下課後來跟他說:如果這種情況還在,我會買下你,然後放你自由。他的白人同學說這話並沒有惡意,他也只是想表達「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可你處於優勢地位久了,你的支持,也會帶有一種上對下的拯救意味。這不是同理心,而是同情。
黑人想要平等,白人卻想像著那些拯救情節自我感動。「白人的負擔」一詞,指的是白人有責任去教化其他「未開化」的種族,肩負引導文明開化的神聖使命。這個詞彙出現在19世紀,與現代已有些距離,可從未體驗過被歧視的白人,如何脫離這種上對下的思維?
五、美國還有種族不平等嗎?
前面說那麼多,突然問這個感覺很突兀。但生在台灣,確實看過「白人與黑人已經平等了」這種言論。所以,讓我們從數據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這種狀況吧?
好萊塢是美國的產物,我們就聚焦在美國的狀況。
日常生活/個人感受

這個圖表,來自美國皮尤研究中心2024年的研究:有62%的成年黑人認為自己偶爾經歷種族歧視,而有13%的成年黑人認為自己經常遇到種族歧視,其他23%則表示自己沒有經歷過。
無論頻率,其中都有75%表示自己曾受過種族歧視。
另一份也是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發現,在2024總統大選中,66%的黑人選民認為白人在社會上享有他們沒有的優勢,而持相同看法的白人選民僅有16%。
財富與收入
國際非政府組織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在2023年針對美國的報告中顯示,黑人家庭的財富僅為白人家庭的24%。
美國人口普查局在2021年的報告中顯示,非西班牙裔的白人戶長家庭收入,收入為黑人戶長家庭收入的十倍。其中,黑人戶長家庭比白人戶長家庭更有可能背負無擔保債務(61.3% vs. 53.4%),尤其是學生貸款(25.8% vs. 17.2%)和醫療債務(22.5% vs. 13.4%)。
就業

社會學家Devah Pager在2002年的研究The Mark of a Criminal Record中,發現在教育程度、工作經驗相似的情形下,沒有犯罪紀錄的黑人獲得第二次面試機會的比例(14%),居然還比有犯罪紀錄的白人少(17%)。
這些都顯示,白人與黑人之間存在巨大落差,而這些不平等也並非個人努力能夠克服的。「換色」做足表面功夫,實際上卻沒有改善黑人處境。
其實,我不太清楚證明這個做什麼,如果可以的話,倒是希望說白人和黑人已經平等的人,來用數據證明一下哪裡平等了,因為我實在是找不到能論證這種說法的有力證據。
我這裡的數據引用都還很淺,也不專業,如果有興趣,以上的研究報告裡面都還有更深的探討。
六、結語
今年德國大選後,許多媒體都發現:柏林圍牆居然還在。柏林圍牆在1989年11月已經倒塌,可是無論是經濟發展,亦或政黨傾向,那堵不存在的牆,依然存在德國的土地上。相關報導
美國在1964年才通過民權法案,宣布歧視行為違法,並結束種族隔離制度;隔年的選舉權法,也才遲來的保障了非裔美國人的投票權。
我們離不平等的過去,其實很近。
不是法律明文寫上人人平等,就真的人人平等了,甚至有時候法律也無法發揮它應有的作用。那麼,我們又怎麼能期待社會因為更改制度,就變成自由平等民主的烏托邦?
如果好萊塢真心想改善黑人處境,「換色」是很懶惰的作法。與其做這種表面功夫,不如增加少數族裔導演、編劇、演員的話語權、曝光度,給他們更多資源。
平等不是由白人施捨恩惠,而是結構性的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