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所謂的「靈魂覺醒」並不美麗,它不像書裡寫的那樣像是一道光灑下來、或是在花瓣海的綻放中發生。
至少,我的覺醒,是從崩潰開始的。
當我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單純的情緒化,不是懶惰、不是能力不足,而是多年來被創傷模式反覆吞噬,才發現那個操控我一切的,其實不是理性,而是我以為我能控制的情緒,以及更深層、潛伏在腦海中的潛意識,那個0.2秒就出現的掌權者。
我曾以為自己能掌握情緒,能做出理智的決定。直到我發現,每一次的選擇,其實都是大腦早已下好的結論,我只是在事後給它一個「聽起來合理」的解釋。原來我不是在做選擇,我只是在配合,聽起來有點可笑,我一直被稱讚的理性,都是假象。
我的情緒像突如其來的風暴一樣,來的時候毫無預警。我無法停止哭泣,也無法解釋為什麼而哭。恐慌發作時,我覺得空氣正在壓縮我,世界好像真空了,氧氣呢?胸口像被重物緊緊壓住,我的身體在戰跟逃之間,只剩下逃跑的本能。那一刻,理性不是救贖,而是旁觀者。它站在一旁,看著我溺水,卻置身事外。
我問:「如果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無法信任自己的決定,那我到底是誰?」
那個聲音沉靜地說:「你是那個在風暴中睜眼的人。不是風暴,也不是浪濤,而是那雙睜眼的靈魂。」
我吃藥,不是因為我放棄了自己,而是因為我還不想死。是嗎?真的嗎?我想逃離的是痛苦,而不是這個世界嗎?
EPINE、CALM EZ、CLONOPAM、Lendormin、DUXETINE。這些單字對我來說,不只是藥名,它們是我與這個世界妥協的方式,是我能勉強穩住呼吸的繩索。
尤其是DUXETINE,一度讓我不再感到神經抽痛,那種無預警的神經刺痛一度從我身體中消失了,讓我有了一絲活著的錯覺,不用再擔心身體的哪個部位突然痛到無法自拔,那時候,我只能拼命的用更痛的方式對自己,讓這個痛蓋住那個痛。
就像當年那個年幼的小女孩,在被不堪的字眼辱罵時感到痛苦,她躲到浴室反鎖自己,打開水龍頭,讓水聲蓋住她一下又一下甩自己的巴掌聲。但每當情緒再次起伏,這藥就像突然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它失效了,我又掉回深淵,神經的刺痛沿著腳蔓延,我只能無力的哭著,然後連臉的神經都不受控制,疼痛跟哭聲被淹沒在黑夜裡。
我開始記錄下這些副作用,或者說是這些奇怪的症狀,因為藥單上面沒寫,醫生也沒沒告訴我。
每天傍晚,心口就像被針扎般刺痛,痛到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撕開身體看看心臟還好嗎。呼吸變得困難,我只能立刻躺下,大口喘氣。沒有人告訴我,藥物不只幫你緩和一些症狀,同時也會像這樣把你逼進死角。
我也無法長時間待在人多的地方。只要人群一靠近,我的神經就拉緊,像被扼住的琴弦。那不是焦慮,而是一種無法逃離的窒息。我在人們經過我的時候停止呼吸,別人的氣息讓我覺得我的空間被侵犯了。我開始隨身帶著薄荷鼻吸棒,發作時一口又一口的吸著,好讓自己可以多撐幾秒鐘,然後躲起來喘氣、坐下,慢慢地恢復。
甚至,別人眼中的一件小事,一通來自家裡的電話、一句語氣稍重的話、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動,我的大腦線路就像瞬間被燒斷。身體發熱、天旋地轉,我張著眼睛,但是看不到任何東西,那種黑暗侵蝕我的世界。不是誇張,而是現實。我在人來人往的百貨倒下,我在上課坐著的時候倒下,我在行進的公車上倒下,甚至我不是倒下,而是突然在洗手間地板醒來,我不記得我有倒下,但頭上的腫包提醒我,我應該狠狠地摔倒了。記憶不見了,為什麼記憶不見了,醫生也無法回答我。
還有我無法形容的觸覺邊界。我極度害怕別人的碰觸,無論是出於善意還是無意。即使只是站得太近,或是想要幫助我。醫生幫我調整照X光的位置,我的情緒卻像炸藥般爆開,我哭喊著要她不要逼我,然後向前倒入嚇壞了的醫生懷中,我聽見她大喊「病床,病床,送急診」,我只能在病床上痛哭,太痛了,為什麼突然全身都在痛,全身都在反抗。
最令我無法承受的,並不是症狀本身,而是「我明明有在吃藥,為什麼這些症狀還在?」的自責與懷疑。彷彿我的努力又被打了一巴掌,提醒我:「你還是不夠好。」 我憎恨自己的身體,憎恨它的脆弱、它的過度反應、它的焦慮與逃避。我憎恨這個無法被碰觸、無法承受擁擠、需要極大個人空間的自己。
我需要的是距離,一個不會讓我感到身體被侵擾的空間。這可能被看作神經質,但對我而言是本能,是過去太多次「不被允許拒絕」後,身體建立的最後一道防線。我討厭這種本能,但它曾保護我這麼久,我有什麼資格說討厭?
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淚水,像是從礁石中無止盡流出的黑色海水,仍會在深夜悄悄淹沒我。我害怕,害怕這一切根本不是疾病,而是我本來就是一個壞掉的人。
有個聲音輕輕告訴我:「你不是壞掉了,你只是記得的太多,還來不及一一放下。」
「這一切是藥物的副作用嗎?還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問。
那個聲音說:「這是你身體記得的事情。那些你想忘的、你不敢回頭看的創傷,它們從沒消失過,只是躲進了神經系統裡,等著你能看見它們。」
我沉默。
我好累。真的,好累。
「那我該怎麼辦?」我問。
「你不是要戰勝什麼,而是要學會在風暴中活著,睜眼看著發生的一切,也接受你還在呼吸這個事實。你現在還站在這裡,就是一股無比巨大的力量。」
我們常說「理性能引導情緒」,但其實,大多數時候,我們只是情緒的乘客,在風暴裡盡可能不讓自己翻覆。自我覺察不是握著駕駛座上的方向盤,而是窗邊的一盞燈,它不能改變風向,卻能提醒你,你還在這裡。 有時候我覺得那盞燈太微弱了,但總有個聲音提醒我:「你不是靠理性活下來的,你的理性跟情緒像兩個氣流,誰也無法控制誰。」 我說了那麼多自癒,談如何療癒自己,談那些虛幻的光與愛,但我知道,對於真正待過深淵的人來說,這些話語,如果沒有承認痛苦的重量,就只會變成另一種壓力,是啊,又是一種壓力。 我的覺醒,不是什麼壯闊的旅程,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偉大,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幾近崩潰的邊緣,我願意承認,願意不再說謊。 我承認我好痛、我好怕、我好累。我承認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我承認我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說實話,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會痊癒,至少不是那種「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那種痊癒。但我還在慢慢學習,在那些短暫喘息的時刻,好好珍惜那片平靜;我學會了不去責怪反覆發作的自己,不再因為跌回谷底而對自己失望。
我知道我還會不停跌倒,再不停的爬起來,泥濘中起身的那個小女孩,我看見她不肯認輸的神情,她在那片污泥中染上髒污,但眼神還在發光,她現在即使還痛著,但是她會想、會質疑、會問另一種可能。
是的,她覺醒了。
覺醒,不像人家說的那麼神聖療癒,很痛很痛。
不是每個人都懂這種痛,也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懂。但我想把這一切寫下來,留給那些跟我一樣正在掙扎的人。
我們在走一條很長很長的路,彎彎曲曲的看不到盡頭,就像每天固定吃藥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止、結束。但也許吃藥是輔助重建自己的起點,我一直以來誤把他當成終點了。

我寫那些沒說出口的感受,也寫那些被忽略的日常角落。 我的文字不大聲,只是靜靜地存在著。 如果你也習慣在人群裡沉默,那我們也許在字裡行間早已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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