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Nature 上有篇很有趣的新研究，標題是「Carbon removal beyond the trees」。
人們對於植樹本身的偏好相當顯而易見，但這印象深刻到成為偏見，並進而影響到對其他可能解決方案判斷，相當出乎我意料之外。
各種新科技與新技術很可能費盡千辛萬苦，達到可以商轉的標準了，但卻在最後敗於民眾印象之手那就太可惜。公共政策的民眾溝通如何落實，也變成碳移除領域內必須重點處理的環節。研究背景
這篇研究的背景與動機主要源於以下幾個方面：
- 植樹的普及與優勢感：植樹造林是捕捉大氣中二氧化碳的典型方法。這個過程（光合作用）簡單直觀，許多人從小學就了解。相較於許多尚未大規模驗證的新興碳移除技術，植樹是一種簡單、直觀且已在全球大規模實施的方法。植樹經常被視為自然的象徵，提供許多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的共同利益，並給人熟悉感和個人連結感。
- 氣候目標與碳移除技術組合的需求：僅僅依靠植樹無法達到氣候目標。目前的氣候減緩承諾單單植樹就需要約 5 億公頃的土地，這大約相當於整個歐盟的面積。樹木不能為化石燃料排放提供安全、永久的二氧化碳儲存，且容易受到野火、疾病和土地管理變化導致的二氧化碳再釋放影響。因此，需要一個廣泛的技術組合來分散風險和管理權衡。
- 公眾接受度與認知的重要性：大規模實現碳移除不僅需要技術，還需要各層面（從地方到國家）的公眾接受和參與。碳移除最終將由公眾透過稅收或購買來支付。因此，要擴大碳移除規模，就必須重視公眾意見。
- 研究觀察到的植樹對其他技術的潛在偏見效應：研究者透過在全球進行的多項公眾認知研究，多次觀察到植樹的概念在公眾想像中非常強大，可能會使公眾對其他碳移除技術產生負面偏見。在 2018 年的一項研究中，納入植樹選項使得討論其他技術（如直接空氣捕捉和儲存、生質能源與碳捕獲和儲存、強化岩石風化）的自身優點變得非常困難，參與者質疑為何要考慮這些其他技術。由於這種偏見效應，該研究甚至決定移除植樹選項。在 2023 年對生物碳移除技術（如生物炭、泥炭地恢復）的研究中，即使刺激材料中沒有提及植樹，參與者也會主動提出，並將其他方法與植樹對比，認為它們更「巨大」和「工業化」（帶有負面含義）。參與者傾向於將植樹與自然、可行性、機構聯繫起來，並將其與工程化方法（如直接空氣捕捉）對比，認為後者成本高、資源密集、工業化，反映了不可持續行為的根本原因。
公眾偏見
根據這篇研究的實際數據與成果，公眾對植樹的偏見程度表現出顯著的影響，並且在多次研究中被重複觀察到。儘管研究本身指出需要進行更多針對性的實驗研究來實證檢驗並量化這種偏見的程度，但已有的質化和量化數據已經清楚地顯示了這種偏見的存在及其帶來的挑戰：
- 影響研究設計：在 2018 年的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發現，將植樹納入討論選項，會使得參與者很難以其他碳移除技術本身的優點來討論它們。參與者會質疑為什麼需要考慮其他技術。這種強烈的偏見效應導致研究人員最終決定將植樹選項從研究中移除。這表明偏見足以擾亂對其他技術的理性評估。
- 即使不提及，也會被主動提出：在 2023 年對其他生物碳移除技術（如生物炭、泥炭地恢復）的研究中，即使研究材料中沒有提到植樹，參與者也會主動提出這個話題。他們甚至會質疑引導者為何沒有將植樹納入選項。這顯示了植樹的概念在公眾心中根深蒂固，難以被忽視。
- 導致負面比較：參與者在討論其他碳移除方法時，會將它們與植樹進行比較，認為其他方法（包括其他生物方法以及工程化方法）相較於植樹更顯得「巨大」和「工業化」（帶有負面涵義）。他們傾向於將植樹與「自然」、「恢復」、「可操作性」、「不需要巨大的工業流程」聯繫起來。
- 在公眾想像中佔據主導地位：在英國和美國的一項具有全國代表性的調查中，當被問及聽到「二氧化碳移除」一詞時，腦中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或意象是什麼時，「樹木」是最常見的回答。這表明植樹在公眾對碳移除的理解中佔據了不成比例的空間。
- 全球範圍內的高度熟悉度和支持：一項涵蓋全球 30 個國家的調查發現，與大多數其他碳移除選項相比，參與者對植樹和再造林的熟悉度顯著更高。同時，植樹和再造林也是所有碳移除選項中最受支持的，並且被認為具有最積極的利益與風險平衡。這種高度支持在全球北方和南方國家之間沒有顯著差異，可能反映了其更廣泛的熟悉度以及全球範圍內對其認知的廣泛一致性。
- 強調植樹的益處並忽視其複雜性：參與者普遍強調植樹的多重共同效益，例如生物多樣性、健康、空氣品質、防洪和水土流失等方面的好處。然而，這些好處有時被過度誇大，或者其支持顯得過於簡單化（例如認為「每個人」都會從植樹中受益）。參與者很少討論不同樹種、其儲存的持久性、碳會計的複雜性以及適用性等重要細節。
- 難以改變的固有觀念：研究嘗試透過溝通植樹所需的巨大土地面積和土地利用變化規模，或強調永久儲存的必要性來平衡這種觀念，但這些努力似乎沒有產生改變。樹木的概念已與「自然性」緊密相連，尤其是與一種將自然視為外部的、純淨的浪漫主義觀點交織在一起。
研究結論與建議
研究結論
- 植樹在公眾想像中佔據主導地位且具有強大的偏見效應。研究發現，植樹作為一種二氧化碳移除方法的概念，在公眾心目中非常強大，可能導致公眾對其他碳移除技術產生負面偏見。這種效應在多個公眾認知研究中被重複觀察到。
- 偏見程度足以影響研究設計和討論。在 2018 年的研究中，僅僅納入植樹選項，就使得參與者難以單獨討論其他三種技術（直接空氣捕捉與儲存、生質能源與碳捕捉與儲存、強化岩石風化）的優點，參與者質疑為何需要考慮這些技術。這種顯著的偏見效應導致研究人員將植樹從該研究中移除。即使在沒有主動提及植樹的研究中（如 2023 年對其他生物碳移除技術的研究），參與者也會主動提出植樹，甚至質疑引導者為何沒有包含它。
- 植樹被視為「自然」、「直觀」且與其他方法形成負面對比。公眾傾向於將植樹與「自然」、「恢復」和「可行性」聯繫起來，並且認為相較之下，其他碳移除方法（包括其他生物方法）顯得更「巨大」和「工業化」（帶有負面涵義）。這種認知與一種浪漫化的、將自然視為外部純淨的觀點緊密相連。
- 公眾對植樹有極高的熟悉度和支持度。一項涵蓋全球 30 個國家的調查顯示，與大多數其他碳移除選項相比，參與者對植樹和再造林的熟悉度顯著更高，並且它們是所有選項中最受支持的，被認為具有最正面的益處與風險平衡。這種支持在全球北方和南方國家之間沒有顯著差異。
- 公眾強調植樹的共同效益，但常過度簡化或誇大其複雜性。參與者普遍強調植樹帶來多重共同效益，如生物多樣性、健康、空氣品質等。然而，這些益處有時被過度誇大，或支持理由過於簡化。參與者很少深入討論不同樹種、碳儲存的持久性或適用性等複雜細節。
- 這種偏見可能會妨礙其他必要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研究指出，公眾心中可能存在一個潛在問題：「既然植樹這種自然有效的方法存在，為何還要創新其他技術？」。這種思維可能導致公眾對實現氣候目標所需的廣泛技術組合產生抗拒或偏見。
- 試圖透過溝通來平衡觀念的努力效果不彰。研究曾試圖溝通植樹所需的大量土地面積和土地利用變化規模，或強調永久儲存的必要性，但這些嘗試似乎未能改變公眾對植樹的強烈偏好。
研究建議
- 進行有針對性的實證研究以量化偏見。現在需要進行精確的、針對性的研究，特別是實驗性研究，以經驗性地檢驗這種偏見是否存在以及其具體程度，例如測試包含植樹選項是否系統性地降低對其他方法的支持。
- 運用質化和混合方法深入理解偏見成因。除了量化研究，質化數據和混合方法研究對於理解公眾支持植樹背後的複雜原因（例如，將其視為個人應對系統性問題的一種代理感體現）將特別有價值。
- 尋找新的溝通方式來挑戰浪漫化的自然觀念。未來的研究和溝通應探索新的方法來挑戰與樹木緊密相關的、將自然視為外部純淨的浪漫化觀念。
- 探索多種溝通策略來平衡認知。可能的策略包括： 強調所有氣候干預措施中都包含某種程度的「自然性」，使不同方法處於更公平的認知平台。 強調在大規模植樹（氣候相關尺度）中所固有的「技術」成分，以消解其僅因「自然」框架而獲得的優勢。
- 警惕並修正可能濫用公眾對植樹熱情的政策。應警惕那些濫用公眾對植樹熱情的政策，例如支持劣質碳權、土地掠奪，或錯誤地將不同碳移除類型等同的政策。
- 考慮將植樹政策的重點轉向其他共同效益。或許可以質疑將植樹等同於氣候行動的做法，而是將植樹政策的重點放在其眾多其他重要效益上，例如支持生物多樣性、防洪、改善空氣品質和促進福祉。
- 持續關注公眾意見趨勢以識別潛在偏見。未來，了解公眾意見的趨勢並及時識別新出現的爭議或偏見，對於擴大有潛力的創新碳移除方法規模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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