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夜晚停了電,星期五的老家,桌上是涼掉的飯菜,門後是賭氣的老母親。那操勞一天的手機擱淺在潮濕角落,奄奄一息的電量,垂死顯示著電量不足,連著無電的插座,身上還接著原生的牽繫。
很多時候,跨世代的隔閡,僅隔一扇門的單薄,你甚至不解,為何忍受得了老母親的壞脾氣。
「煩死了,怎麼會找不到手電筒」
母親還沒吃藥。雨勢滂沱,聽起來卻不是熱烈的掌聲。末日般的景象,雨中夾雜著崩潰的嘶吼,全世界上班族齊敲鍵盤,也達不到這般壯烈。
月光被烏雲窒息了,閃電割破雲層,透露的光窺進斗室,一雙令人不安的眼睛在閃電後消失。有東西不見了、也有東西出現了。翻遍電視櫃的抽屜,盡是些沒吃的藥品、無用的擺件、散落的電池。這是棟老房子,卻不曾想過,連抽屜也能與時間隔絕,和門後那個鬧彆扭的人一樣,很多玩意兒都隨著時間逐漸過期。
不斷往深處挖,離記憶越遠,離回憶越近。
整個抽屜都被掘空了,卻仍不見手電筒。我心死地打量著身邊散落的雜物:凝結的手錶、十一年前的日曆、盜版光碟和一些零錢…蠟燭跟火柴,好吧,沒什麼好嫌的了。
火柴頭划過盒子側面,摩擦出一些紅磷碎屑,這種柑仔店才會有的褪色古董,不禁令人懷疑是否堪用?好在這盒火柴還算爭氣,紅燭點上火光後,客廳顯得明亮許多,但不少壁癌、瘡痍、隱形的傷口,卻在燭火的輝映下一一浮現。
雨水從天花板滲出,奇似一幅世界地圖,那壁癌的明暗襯著火光,竟頗有幾分美感。
但看著地上雜物的剪影一明一晃,房子停電了,連著休息的權利也停電了。不過這些東西,就像翻箱倒櫃的情緒,發洩後,總需要重新整理。
過期的藥不適合再囤了,撕下來的日曆就別再留戀,發霉的茶葉該扔就扔掉,藏在書扉的秋葉碎成蝴蝶,原子筆無法再書寫,幼兒園的圖畫早已泛黃,照片裡的人早已四散各方…
斷不淨、捨不得、離不開,這些雜物都有病,誤觸回憶,竟揮之不去,也許那些過期的藥品是解方,唯有回憶能解回憶。懷舊是種遺傳基因,思念代代相傳,物品世世累積,你不捨扔去,就像不捨不用情,用情至深了,卻又會痛哭流涕。去年深冬的眼淚,還藏在你的抽屜裡。
還真是有病,最終一項雜物都沒整理,回憶在作祟,灰塵都有氣息。難捨一段情,思慕成舊疾。這是一種病情, 用了情的病。
會不會,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想念這一夜,如果時間能烤成黑膠、燒成光碟,我一定會把所有夜晚錄下,但遲到的鐘錶、未來的瓶中信,我仍會繼續堆積。
電來了,我會把蠟燭留下,等待下一次停電,讓回憶點亮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