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牛》
(Black Ox,2024,蔦哲一朗)
【 小抄一 】
電影《黑之牛》的靈感取自《十牛圖》,又稱《十牛圖頌》,宋代廓庵師遠襌師所撰。與之一同收入卍字續藏經的,有普明禪師的《牧牛圖頌》,兩者不同,而立意彼此不相襲。翻閱南華大學宗教學研究所的《世界宗教學刊 17》,以及根據《佛光大藏經》和杜松柏編著的《禪詩牧牛圖頌彙編》再一了解,牧牛公案(佛偈、比喻)完成於中唐,頌詩(詩體形式,繼踵佛偈的散文)起於晚唐,牧牛圖頌興於南宋,是先詩後畫。
牧牛的公案源遠流長,好之者多,有不同刻本,詩組的起源煙沒難考,而圖頌更有十三種。「牧牛圖」行世,大致分兩種:
⓵ 其一,由黑牛變白牛,喻修道的成效,如普明禪師的《牧牛圖頌》,黑白變化明顯,著眼在調心證道,至人牛不見,圖十為「雙泯」,即心法雙亡為最高境界,具懶安禪師「露地白牛」的意味;反之,亦有白牛變黑牛,像由色界悟入空界之意。另外,有由黑轉白,又迴黑的版本。
⓶ 其二,圖牛全然純白,如廓庵與則公二僧的白牛十圖頌,同以牧童喻人,以牛喻心,卻不以得法徹悟為功德圓滿,在返本還源之後,尚要入廛垂手,悲智雙運,到生死海渡濟眾生,不作焦芽敗種、不起作用,冥合禪宗的基本思想。
電影片名強調了黑色的牛,所以在牛色和牧人的形象方面,選粹再作補充:
⓷ 《十牛圖頌》是經廓庵、悟則閱過皓昇的《十二牛圖》之後,去二牛而成。因此,有研究憑藉後者的文獻推論出廓庵的《十牛圖頌》是由黑變白。
⓸ 筆者所見有兩組牛色。第一組的牛色是由白變黑,先在「得牛圖」見牧童對白牛鞭撻,然後在「牧牛圖」見牧童拉拽黑牛的鼻繩。第二組的牛色,乍看純白,細閱卻見畫牛的心思突出。首先,圖牛始終是「有黑斑的白牛」;再者,四次畫牛頭的方向不同,是有意為之;而且,圖組均不見牛回望牧人。
⓹ 另外,在相關彙編當中,《十牛圖頌》的牧牛者有不同形象,有牧童形象,也有中年留有鬍鬚的樣貌,文字方面亦有牧童的描述。
【 黑 】
如上段提及,《黑之牛》點名「黑」字,值得圈起。字面有揭幕附注了人害、焦土和牛色的設定,字底則連結起更深的意念和手法,例如常見於黑暗中的梅乾老嫗、洗擦黑牛驅幹的行為、犁地工作的攝影、泥濘和雨水的黑白反差,以及尾聲由日至夜,夜至黎明的守靈時間,彷彿牧人李康生與亡牛再走一趟勞動的生命之旅。結構有如蔦哲一朗的《祖谷物語》,有傳承的人物,有拍攝刻苦耐勞的日常工作,以至超現實的點綴。那些德島縣祖谷的雪地斜坡,畫面歷歷在目,鏡內是務農,鏡外是攝製,兩者在日月如梭之下工作,期待水滴石穿。
還觀《黑之牛》的鏡外,蔦哲一朗最後不忘提點觀眾入鄽垂手。不過,畢竟作品的靈感源自浩瀚的佛學思想,難免讓新心靈一代昇入虛空,映後見證著新信徒猶如拜見電影之神,上演《食神》「狂叫好好睇,直到同行友人滿意為止」的埸口,不禁記起蔦哲一朗在《祖谷物語》拍攝過循世青年大喊口號的態度。
對《祖谷物語》之所以有深刻印象,或許是合乎當時始於 2010 年左右的保育氛圍,或許是切合排斥浮躁的心態,或許是四季變幻迷人的一片山林。筆者一直想為其撰文,可惜未見重映機會,直至《黑之牛》,「蔦哲一朗的新作《黑之牛》延續拍攝四季甘辛的風格」——若筆者據此落筆,驟覺與圖章影評人同流,成為利用偽統計學充當真知灼見的慣犯。何況,「尋牛圖」其中的偈頌道:「本無蹤跡是誰尋?誤入烟蘿深處深,手把鼻頭同歸客,水邊林下自沈吟。」四季變幻原是永恆,辛勤工作本是日常,故沒有延續風格一說。本文收筆之時,度過了四月春季最後的節氣,在撰寫正文之前,就以穀雨落低兩句偈作罷。
四季甘辛得意人,每逢穀雨占喜愁。
鳥獸休遷依舊痕,唯人自擾添新籌。
還有,要特別分享「人牛俱忘圖」的序:「有佛處不用遨遊,無佛處急須走過。」
◖◖ 撰文:錫洋
二〇二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