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唉,那就……先聊聊……好嗎?」
她也嘆了口氣,便放鬆雙肩,讓整個身子癱在沙發上。「呃……」不能說這個──至少時機不對──
「妳……」不不,這更糟。
「妳還好……」我吞回句子──這樣問超「毋通。」
我搓搓手心,希望能靠摩擦生熱點燃希望──之類的──呃……
不曉得要問啥……呵呵──
「第一次?」她突然開口。
「是、呃,」我猝不及防,脫口而出,「不、呃──」我急著辯解,但腦袋一片混亂,一時組織不出什麼邏輯縝密的辯詞,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應對:
「這種服務真的第一次聽說。」
技術上來說,我對「第一次」這件事並無說謊──
「呵呵……」她急著摀住笑容,「很特殊對不對?」
我心一抽。
「對。」
特殊「性」服務──小弟嫩草離家多年,到北市也算掙扎一陣子了,還真大開眼界。
「第一次都這樣。」她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什、什麼?什麼『怎樣?』」
聽她這樣講令我腦內大混亂。並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很怕多說多錯;迅速在腦袋裡過濾不適宜的問句,只好又閉實嘴巴。
她看我似乎沒話好講了,也沉默下來,只是漫不經心地看我。
為了不讓對話死掉,我決定冒險提問:
「不太懂妳的意思?」
她用食指稍微將側髮梳到耳後。
「是說──第一次都比較害羞。」
覺得被一眼看穿,讓我心情挺受傷的。
「呃……妳怎麼看出來──」
「我的意思是說,客人第一次用這種服務──根據我的經驗啦──是說,新客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啦。」
但我看得出她很刻意辯解──編造似是而非的說詞。像這樣裝出來的體貼只令我更加受挫。
「呵呵──」她發出會心一笑。
「怎麼──為什麼?」
她自覺地遮住雙唇,就像怕從嘴巴漏出什麼令人害羞的話。
「覺得這樣很可愛。」
不知怎麼的,我現在心臟怦怦跳的;這讓我回想起小時候──差不多是青春發育期的階段──在異性面前,說話結結巴巴的樣子。
「呃……那我該做什麼?──我現在緊張到爆!」
怎麼──乾……都這把年紀了──我怎麼還像個小朋友:連話都說不好?──乾脆鑽回老媽子宮算了。
我偷瞄她一眼,發現她也尷尬地搓手,眼珠子飄移,很不自在地前後搖晃身體。
好像沒那麼緊張了──好啦,還是緊張得胃脹想吐──不再渾身僵直、牙根打顫的……慢慢能習慣有個只裹浴巾的裸女,坐在砂碼的沙發上。
「啊我……呃──會習慣說……會請客人先放鬆……」她支支吾吾,「然後就都我來──呃!嗯……」
她深吸口氣,像碰到什麼難題皺起眉頭,邊喃喃自語「可是……他說不做……」實在無可奈何,就放棄了。
又陷入一片死寂。
這樣的處境跟凌遲沒兩樣。
我決定還是硬頭皮問問看: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請問,為什麼做『清潔』服務呢?」
「需要錢。」她斬釘截鐵地說。
好嘛──還不為錢嘛──誰做這種事不是為了錢?欸,我好像問了個蠢問題。
彷彿這種事情就像遊藝場那種「推幣機」:能不能推出裡面的賞金,就看你願不願意持續往裡面灌錢。唯一要承擔的風險:把錢「幣」塞進「縫」裡可能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或得到「不想要」的東西。)
我原本以為只要丟句話,就可以讓對方多講點什麼話。結果、好像投進去的硬幣不夠多喔?
「那……方不方便……告訴我,需要這麼多錢,是要……?」
她猶豫了一下,才回答:
「朋友需要用錢。」她用手捲弄髮尾,面有難色。
「想幫朋友。」
「朋友?」
「對啊,我『最好』的朋友。」
「噢!」
人家不是常說「談錢傷感情?」
聽到類似這種「幫朋友」又牽扯到錢的事,總令人特別感傷。
一來,掏錢出來總是心如刀割。
二來,你不幫「朋友」嗎?
光一陣遲疑、掙扎「該幫、不幫?」已經往心頭插另一把刀──加上:兩肋各加一把──
總共有「四把刀」插在身上、痛個半死。
但是,你能不「忍」下來嗎?
「他沒穩定工作嘛……」她補充。
這一聽──厚,這位友人真夠人渣──我一定劈頭就罵,如果我不是待業中啦──現在的嫩草根本沒資格批評任何誰。
「我就怕他繼續貧窮下去,就又得回去喝西北風。」
想想:如果不是砂碼好心收留我這沒路用的廢物,可能現在在橋下,靠著橋墩用厚紙板圍起一圈,裹著髒棉被,挨餓還冷得直發抖。
「嗯……」
我還有好多疑問,卻怕過度旺盛的好奇心鑽入不該進入的領域──人家不是說「好奇心殺死貓」嗎?顯然,好奇心當然可以殺死貓以外的生命。我怕探究過深,扼殺這段再正常不過的「交談?」
她沒有義務分享更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嘛──尤其,涉己事務又關乎另外一個「不在場的第三者。」
「偷偷跟妳說喔……」
不知為什麼……
「我剛被前房東趕出來──」
我這幹嘛──突然跟人家講這些,搞得像偷了老媽錢包裡的零錢,等老媽回家後認罪,一樣令人煎熬?
「因為付不出──人家要租給認識的親戚,故意漲租把我趕出來。結果咧……落得現在這副下場……」
「只能借住人家家裡──暫時的啦,只是暫時……暫時沒ㄑ、沒去、沒去找到適合的房子……」
「先跟屋主,這間屋子的屋主──是我大學同學,我們很熟其實──借房子住。」
「啊,他,我同學啦,看我可憐,就不算我房租,讓我暫時待在這邊,等到找到新租屋──噢好物件真的不好找啊尤其在台北:又貴又爛又舊又小──」
她直視我的雙眼,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等待,等待新的字句從我嘴裡掉出來。
她的眼神透露期待──期待?──怎麼說──就像看單口喜劇的觀眾,期待台上的傢伙吐些惹人發笑笑話──為何?
對一個陌生人不好笑的人生故事(荒腔走板的鬧劇)能耐著性子安靜坐著?
對這種廢物到底還能期待什麼,還想期待他講什麼?
「好啦,我騙妳。」
終於,虛榮心不再支持毫無現實根據的謊話。
「其實我剛丟了工作,戶頭裡也沒剩幾個錢。實在走投無路,又沒勇氣露宿街頭……只好……只好厚著臉皮,借住大學同學家。」
「我想說:我這大學同學家裡滿有錢的,應該不介意……跟他借房子住──還可以偶爾……偶爾揩點油,要點零、零用錢。我有跟家裡講了……還、還在等我老爸……我父親寄錢過來……」
說完,丟臉到感覺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我根本住不起這種高級住宅,也根本沒錢請居家服務──我就是個窮光蛋,人生搞砸的光棍,怎麼敢肖想『買』這種特殊服務……」
為什麼我得和一個做「男根清掃」的清潔婦坦白?
「我還是去馬路上給車撞死算了──妳走吧──」
噓──
(下一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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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12_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