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系列為配合「詩歌史之歌」影片的歌詞講解文章。我們將歌詞分段，依序爬梳中國詩歌發展重點，寫成一系列重點整理。蛇年就搭配洗腦歌與重點，迅速了解詩歌史概要吧～
上回，我們介紹了詞這種文體的特點，以及它從唐代萌芽，一路到宋代興盛的過程。這回，讓我們繼續談詞在宋代的發展與變化。
蘇東坡以詩為詞，詞與音樂始分離
是的，從上古講到宋代，我們終於講到了辣個男人。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他是你一定會在國文課認識的千古傳奇人物。
詞的發展有幾個轉捩點，一個是柳永，另一個是蘇東坡，而蘇東坡會改變詞，正是因為對柳永不滿。上回我們說過，柳永的詞因內容俚俗，在當時被許多士人攻擊，蘇東坡就認為其詞「少雅正」。
為求雅正，蘇東坡「以詩為詞」，用作詩的方式來填詞，使詞「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積極擴大詞的境界，提高了作品的意境格調。
由於蘇東坡重視詞的文學性，為文學而作詞，他又「豪放不喜就音律」，許多細節不依照詞牌規定，不像過去詞人被詞牌的音樂性限制，自此，詞與音樂漸漸分離。蘇東坡將詞從音樂的附庸地位解放出來，詞從此有了獨立存在的文學價值。
不過，詞並非從此就和音樂分道揚鑣。後來，周邦彥不滿蘇東坡矯枉過正，遂主張詞應重音律，又再把詞向音樂靠攏。
小知識：周邦彥宗婉約、主雅正，調和融化諸家，可說集北宋詞的大成。
擴大詞內容，詞豪放，曠達境界高
那麼，蘇詞究竟有什麼特色呢？首先，蘇東坡擴大詞的主題內容，原本多出現在詩裡的內容，蘇東坡卻寫成詞，舉凡悼亡、出獵、議論、懷古都是筆下主題。其次，他還引用典故，用寫詩的方法來填詞。
這種「以詩為詞」的詞作，風格豪放，打破詩莊詞媚傳統，開啟詞的「豪放派」。其後，辛棄疾繼承並發揚此派，兩人成為「豪放派詞」的代表人物。
值得注意的是，蘇軾雖開豪放一派，但他婉約的作品也不少，例如〈永遇樂〉、〈卜算子〉都是清麗之作。而且無論豪放或是婉約，他都寫的很好。（文豪啊）
以下舉一闋蘇軾的豪放派代表詞作：
這闋〈念奴嬌•赤壁懷古〉，借赤壁懷想周瑜，感嘆自己有志難伸。蘇軾用詞詠史，還能藉詠史抒發自我鬱悶，並從中得到超脫。無論是內容，還是這番曠達的心境，都將詞的境界格調大幅提高，以豪放飄逸作風代替了過去詞作的婉約柔靡。
除了在詞體上的創新，蘇東坡最為人稱道的，是他面對人生挫折時的曠達。他也曾想著要立功立業，無奈多次貶官，始終不能如願。他晚年有次喝酒，夜深人靜下填了闋〈臨江仙〉，下半闋寫：「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長江水慢慢平靜，暗指他的內心也逐漸平靜。此時他已不在乎升遷，能看淡仕途上的坎坷。在面對多次貶謫後，還能有如此心境，這就是蘇東坡的曠達。
南宋辛棄疾，豪邁雄奇意沈鬱
蘇東坡開啟的豪放派，到了南宋，由辛棄疾加以發揚光大。南宋詞人面對國家動盪，不少作家將詞視為言志抒懷工具，藉由填詞抒發家國之痛，辛棄疾便是其中一位，他的詞集《稼軒長短句》共有六百多闋詞，數量居宋人之冠。
要談辛棄疾，得先看他傳奇的一生。
辛棄疾，字幼安，自號稼軒居士。他出生在北方金朝統治領土，從小受祖父影響，立志恢復中原，很年輕就投入抗金工作，組成抗金游擊隊。之後更帶七、八千人南渡，到臨安報效南宋朝廷，成為抗金英雄。
辛棄疾一生自許為國貢獻，然而事與願違，身處宋金對峙的時代，他由於歸正北人的身分，再加上當時朝廷的和議政策，辛棄疾渡江南來卻請纓無路，有志難伸。他反反覆覆地短暫當官、閒置、當官⋯⋯屢遭遺棄。23歲開始當官，被調來調去，換了16個位置，最後「落職閒居」兩次（白話：把你的官職拿掉，讓你閒閒沒事做），累積近20年是閒居狀態。
或許是因為仕途太過坎坷，辛棄疾便用詞發洩不平之鳴，他將他的人放進詞中，使詞作中常流露壯志未酬的「沈鬱幽憤、忠憤鬱勃之氣」（白話：我好想為國效忠，但國家不用我，我好鬱悶）以及慷慨悲歌的愛國精神，這正是為何辛詞有豪邁雄奇的風格。
填這闋詞時，辛棄疾大約六十六歲，正二度落職，閒居在瓢泉。此時是韓侂冑準備北伐的前一年，韓氏邀他任官，卻只讓他當鎮江知府，未付與領軍北伐之任。辛棄疾於是登北固山懷古，抒發內心的擔憂與感嘆。
他渴望有像孫權（字仲謀）、劉裕（小字寄奴）般的人才，無奈眼前找不到。也擔心若像劉義慶（宋文帝，年號元嘉）輕率出兵北伐，恐會失敗。同時，他慶幸自己的理想有機會實現，卻也感嘆自己像廉頗一樣被人詆毀棄置不用。既呼籲當局，也自我感慨。整闋詞將歷史事實、國家前途、個人命運融為一體，辛棄疾的愛國精神、壯志未酬的沈鬱、豪邁雄奇的風格、用典多的特色，都可在這闋代表作中看到。
以文為詞，擴展題材
看完辛棄疾的一生，接著我們看辛詞的特色有哪些，他又如何發揚豪放派。
從上文的〈永遇樂〉可見辛詞的特色之一就是超喜歡「大量用典」。辛棄疾在蘇軾「以詩為詞」的基礎上，進一步「以文為詞」，用寫散文的方式填詞。不僅運用虛字、問答，還特別喜愛用典故。例如〈水龍吟•題瓢泉〉就大量引用〈論語〉，請看其中幾句：
人不堪憂，一瓢自樂，賢哉回也。料當年曾問，飯蔬飲水，何為是栖栖者？
這短短幾句就引用了三個《論語》的典故：
1.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
2.「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論語．憲問》）
3.飯疏（也作「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
引用密度如此之高，彷彿在寫散文。這種大量融《詩》、〈騷〉、 《論語》、《莊子》語句的手法，使辛詞具有散文化的特色，突破詩詞與散文的界線，形式自由。
此外，文章能寫的內容，辛棄疾都拿來填詞。諷喻時局、詠史懷古、閨情別緒、山水田園、日常瑣事⋯⋯什麼都能寫，內容包羅萬象。（他還寫過責子詞，對，就是罵兒子）
不只如此，雖然他的詞以豪放雄奇為主，但其實他的詞作風格多樣，有的奔放豪邁，有的明媚清新，有的自然閑淡。
總而言之，辛棄疾進一步開拓，使詞形式自由、內容廣泛，發揚了豪放一派。
喔還有婉約李清照
最後，筆者想特別談談李清照。
李清照身為女性，能在古代作家幾乎為男性的情況下，留下為人稱道的詞作，甚至被譽為「婉約之宗」，實屬難得。
李清照，號易安居士，今存詞集《漱玉詞》。她身處南北宋之交（時間點在蘇東坡與辛棄疾中間），生長於名宦之家，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她與丈夫趙明誠都飽讀詩書、喜歡金石與書畫。據說兩人的日常娛樂是在喝茶時互相出題，問對方某個典故是出自哪本書的哪一卷哪一頁哪一行，贏了就可先喝茶。由此可見兩人鶼鰈情深，以及李清照學養之豐富。
可惜，金兵陷汴京，靖康之變後，李清照的人生劇變，丈夫病逝，她也流寓江南。前期，她生活美滿，詞作常詠生活的美滿恩愛，即使寫思念丈夫的離愁也不會沈痛。後期，她顛沛流離，詞作中充滿悲悽之情、今昔無常之感。
這闋詞為李清照後期的代表作。首三句連用十四個疊字，手法極妙，先寫反覆尋找丈夫，再寫找不到人的冷清孤獨，最後寫淒慘的心境，情感層層堆疊上去。特別的是，李清照善用反覆短促的音節與舌齒音，使辭情結合聲情，用聲音營造出悲慘的感覺。（請試著大聲唸幾遍這三句，尤其是最後的「悽悽慘慘戚戚」，感受這種從牙齒與舌頭中間出來的聲音）
李清照的詞作格律嚴謹、語言清新工巧。她擅長用尋常語言寫出別出心裁的句子，例如「應是綠肥紅瘦」（〈 如夢令〉）、「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句句都用平凡字詞，但組合在一起卻別具特色。
另外，李清照相當注重詞的音樂性，她曾寫過〈詞論〉， 把我們前面講過的詞人幾乎都批評了一遍，包括蘇東坡、柳永、秦觀（不過她批評他們的理由各有不同）。她認為詞「別是一家」，有其不同於其他文體的特點，本來就應該與音樂緊密結合，反對蘇東坡豪放派的作法。
詞這種文體，最早就是「婉媚」的，還記得上回我們講過象徵詞體成熟的《花間集》嗎？有趣的是，《花間集》幾乎都在寫女性的形象與情思，奠定詞「婉約」的特點，但作家卻全是男性。
當然，事實證明，男性寫婉約詞也能寫得很好，但李清照身為女性，用她身為女性的特有敏感與細膩，能以女性口吻寫出與男性作家不同的感受。不同於男性作家是「想像」女性的心思，李清照是「親身」寫出真實女性的心思，這是李清照詞作的特點。在古代女性聲音不彰的情況下，她能憑藉實力，留下女性的聲音，可謂詞學史，甚至是文學史上的一大亮點。
最後，讓我們用表格總結詞這種文體的重點。
下回，我們將接著看宋代容易被忽略的詩。在面對唐詩超厲害、宋詞又大流行的情況下，宋代詩人如何運用巧思寫出有特色的宋詩呢？想知道答案，敬請關注下一回喔。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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